濃重的夜色裏,孟玥安自己舉著傘跟著提宮燈引路的內侍繞過一條條無人的宮道,最終才踏入了大殿的門,想來也有點可笑,作為馬上要被送去和親的嫡公主,這還是她第一次來到群臣上朝的地方,興許是國運式微影響了她的心境,孟玥安感覺自己在這裏已經看不到任何一絲威嚴,並且因為此刻到處空蕩蕩的,更是顯得有些陰森,讓她甚至生出一種自己踏進的是閻王殿的錯覺。
內侍將她帶到後就退下了,偌大的宮殿裏便隻剩下台階下在濕冷的春夜裏披著披風小小的一個她,和高坐在皇位上一臉疲態顯然已經等了很久的景國國主。
沒錯,那也是她一年都見不到兩麵的父皇……
也隻有他這樣的父皇會毫不猶豫把女兒當成和親的籌碼推出去,還不忘大半夜把她叫過來發號施令。
孟玥安在心裏默默丈量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是十來個台階,卻真是把他們淡薄的父女情劃分得明明白白。
他是君,她是臣,根本不是父親和女兒。
孟玥安恭恭敬敬跪下行禮,她的禮儀一向學得很好,畢竟她從不敢隨便犯錯。
景王並沒有讓她平身,他就這樣高高在上地俯視著這個雖然跪在地上但是脊梁卻挺得筆直的女兒,哪怕已經知道是任人宰割的命運,卻依然端著所謂公主那可笑的驕傲……
就像她的母親……
算起來他上一次見到她還是過年時宮宴上匆匆一瞥,更準確點說這十年來他幾乎都忘了還有這個女兒,他本身就不願意記起她的存在,若不是怕世人非議,他也早就殺了她了……
也得虧她命大,才能在這個冰冷的皇宮裏自己掙紮著活下來,所以現在能送她去和親就是對她最好的安置,平息戰事是一回事,何況和親的公主又有多少個是有好結果的呢?
他慢悠悠地開了口:“你真是……越來越像你的母後了……”
他不提還好,這一提孟玥安隻覺得可笑極了,她消瘦的臉上掛著譏諷的神色,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反問他究竟還有什麼臉麵提她的母後,可是這麼多年來她求生的本能已經注定她不會是一個會逞一時口舌之快的人,她垂在身側的拳頭握緊了又鬆開,最後竟還能違心對著他扯出一個笑容。
“母後?”孟玥安笑起來的時候是真的像她的母後,宮裏的舊人都這麼說,“想不到父皇您居然還記得母後長什麼樣?母後若是知道她的女兒也要和她一樣被當成禮物一樣送出去和親,不知九泉之下做何感想?”
她衣服穿的很單薄,光是跪著就已經感受到膝蓋的涼意,在昏暗的燭光裏,她的影子卻被拉得很長,她抬起頭看向她那明明被十幾個燭台亮堂堂簇擁著卻一臉頹色的父皇,不禁覺得又可悲又好笑。
景國不自量力與魏國開戰以來節節敗退,不到兩個月已經丟了十六座城池,她雖然天天被關在自己的宮裏,但是風言風語也已經聽得不少,若是此戰還不喊停,估計熬不到這個秋天,孟國就得等著亡國了。
她的父皇十年前征戰四方殺伐果斷的時候,怎麼能料到會有今日的落魄和無措?
她早就在宣旨那一刻就接受了自己的命運,所以哪怕話說的再難聽,內心也是足夠平靜的,但話裏卻依然句句帶著刺,刺得景王幾乎維持不住表麵的平靜。
“你作為公主,理應為百姓為社稷著想,這是你的責任,你母後若是知道……也……斷然覺得這是對的。”
“確實……”孟玥安咬了咬牙,笑著點點頭,心裏頭對這份親情的最後一點妄想也算是被他這兩句話抹殺掉了,“玥安當然知道這是作為公主的使命,但是父皇是否想過,若是魏國也和父皇一樣背信棄義,那麼這份安定又有幾時呢?”
她的父皇是不是也覺得,假若有這麼一天,她也應該像她母後一樣,以身殉國來全她這個有名無實的公主之位。
“你!”景王惱羞成怒地站了起來,“你竟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寡人怎麼會有你這樣不識大體的女兒!”
他本想加以懲戒,但想到馬上就要送她出發魏國,無論如何現在都不能有什麼風吹草動,免得魏國那邊起了疑心。
“嗬……”孟玥安很少有這樣把自己的不屑表現在臉上的時候,她抬頭看著這個所謂的一國之君,此時因為被自己的女兒戳破當年做下的錯事,氣急敗壞得就像一個跳梁小醜,卻也沒有興趣再留在這裏跟他爭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