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慕容瑄 第十五章(2 / 2)

“摔了個鼻青臉腫。”姑姑哈哈大笑,“後來,是你姑父把我從溝裏拽出來,扶穩自行車,我才能接著練習。”

“那麼現在呢?”我又問。

“現在我已經學會騎車了,所以就用不著他再替我掌著後座了。”姑姑說到這兒,收起笑容,像是沉思般地說,“早晚,我得一個人騎這輛車,這是肯定的,誰也別想一輩子靠人家掌著後座。那樣就永遠都學不會騎車。”

我多少明白了姑姑的意思。

“再說兩個人一塊兒騎腳踏車,比一個人騎車另一個氣喘籲籲幫忙,可要好玩多了!”姑姑說。

我不知道一塊兒騎車是什麼感覺,但我見過他們合作的作品,姑姑的畫,配上姑父的一首《踏莎行》,在畫展上獲得了相當高的評論,最有趣的是,評論報刊說畫上題的詞,頗有五代後主之風,但是模仿得太甚,後主味兒太濃,反而喪失了自己的風格雲雲……

姑姑給我看那篇報道,我們倆都樂得要死,姑父後悔不已,說再這麼下去,業界都得說姑姑有個專門學李煜的丈夫,那可就太倒黴了。

姑姑說沒關係,她以前聽過一個笑話,說卓別林匿名去參加“模仿卓別林大賽”,隻得了個第二名。

在我看來,姑父似乎不怎麼寫詞了,也許他私下還在寫著玩,但他再不肯拿出來給人看了,我問他為什麼不寫了,他很嚴肅地說因為他找到了更加“偉大”的事業:他決意要寫小說,所以放棄詩歌。

如果你看過他的那些“偉大”的小說,你恐怕會有吐血的感覺。

姑父的那些小說,裏麵盡是些殺人狂呀吸血鬼呀僵屍呀這種嚇死人的東西,他當初在網上連載得倒是挺紅火,好些人都追,姑姑喜歡這種東西,姑父起初是專門寫這種東西給他妻子看的,並不是為了賺錢和名聲,後來局裏其他人知道了姑父在寫恐怖小說,就都追著要看。

在這一批親友讀者群裏,姑父奠定了他的“目標讀者群”,他寫東西並不快,那種仔細程度活像他當年寫詞、推敲字句那樣。不過稿子一出來,他會先給大約三到四個目標讀者閱讀,檢查問題所在,然後再進行修改。

早期姑父的目標讀者是:姑姑,我爸,衛叔叔,於凱叔叔。

和越來越鐵杆死忠的其他三個不同,我爸沒多久就退出這個目標讀者群了,他實在受不了他姐夫的恐怖故事,還說再這麼發展下去,姑父搞不好會二度進入文學史——就以他那些能活活嚇死人的作品。

我爸說的“活活嚇死人”,並不誇張。姑父的恐怖小說和一般的不同,他的文學造詣決定了他的文字質量,普通作者用一個詞,能達到百分之60的恐怖度,到了他這兒,選用另一個更合適的詞,能把恐怖程度提高到百分之90。而且他在關鍵時刻的行文,特別有講究,沒有經驗的作者,會因淩亂的行文破壞閱讀效果,越使勁,反而越讓讀者“出戲”,姑父就特別會調整行文,他的文章結構原本就十分嚴密,邏輯推理方麵不會感覺有漏洞,而且他比一般的作者更懂得“人情”,知道真正能觸動讀者的究竟是什麼,他用四兩撥千斤的巧妙,使之烘托情節氣氛,達到最大的“嚇人”效果——唉,所以你看,這個人前半輩子的天賦全都用在怎麼讓人發愁上,他現在的天賦,就全都用在怎麼讓人害怕上了。

姑父的作品裏(我是指恐怖作品),我記得印象最深刻的是一篇關於開膛手傑克的故事,我是白天上課時,躲在抽屜裏用手機偷偷看的,大太陽的四月天氣,身邊都是老師同學,我竟然還看得渾身發冷,恨不得尖叫著扔下手機衝出教室!這本書後來出版了,同學愛得不得了,知道我是作者的侄女之後,特意央告我找姑父簽名。後來我和姑父說起這篇故事,說幾乎可以和柯南道爾的《斑點帶子案》相媲美。姑父聽了萬分得意,他說這是他和我姑姑討論了很多個晚上想出來的,後來講給曉墨聽,嚇得那個總是出門打架的小家夥好幾天不敢再亂來。

……他到底是寫詞的天才,還是寫恐怖小說的天才?問題是,他到底哪裏想出來那麼多嚇死人的故事?!構思這些恐怖的情節時,他難道一丁點兒也不害怕麼?

我這麼問姑父,姑父說他也害怕呀,一到夜裏,他的腦子裏裝的全都是這些玩意兒,但是越害怕他就越要把它寫下來,這樣,讓大家陪著他一塊兒害怕,聽見四下裏 “哇哇哇”的尖叫聲此起彼伏,他自己就不那麼害怕了。

……我承認,姑父的這種說法有點欠揍。

人說,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

但是從“士大夫詞”到 “斯蒂芬金”,這又是怎樣一種詭異的轉變呢?後來我爸說,小楊叔叔得知我姑父竟然放棄寫詞、轉頭去寫“不入流”的恐怖小說之後,氣得連殺了他的心都有了。

唔,所以我還是決定,不把姑父在網上的常用ID告訴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