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不祥的開端,經過改造的古人們的身體,終於出現惡化例子了。
之前爺爺的死亡,曾經引起過大家的恐慌,但是問題在於,爺爺隻經過了初步改造,他和我的父母、楊蕾的父母他們不一樣,他們所經過的改造更多。
當然,針對改造手術的缺陷,梁所長在之前也做過一定程度的補救,他仔細研究過他帶回來的蒙恬將軍的身體組織碎片,然後列出好幾種改進方法。
所以,從我上小學開始,這批古人就必須定期去研究所做檢查,並且他們還必須每個月服用某種合成藥物,來抵抗手術缺陷造成的危害。雖然那種藥物的副作用並不嚴重,隻是短時間的眩暈惡心,但是我爸後來曾開玩笑說,每個月的他,都和前一個月不一樣。
“2.0版的方無應。”他曾經這麼和同事笑言。
我不知道他所感受到的機體改變是否明顯,但是我明白,這不是在改善,而是在抑製惡化,他們全都是在奔著死路去,或快或慢。梁所長想出的辦法,已經延長了他們好長一截壽命了,按照之前蒙恬的例子,他們本應該在施行手術的二十年之內,身體就出現嚴重損壞。壞得就像過度使用的機器。
梁所長竭盡所能,挽救了他們的生命,無論是曆史上的危難關頭,還是之後生理上的危難關頭,但無論他怎麼努力,也隻能暫時“延長”,沒法改變最終結局。
世上,並沒有不死藥。
並且據我所知,後續治療還落下了一個更可怕的後果:因為同時開始服藥,他們的生物鍾慢慢調整到了一起。
……也就是說,他們的死期,被荒謬地預定在了未來同一個時間。
他們都知道這一點,二十年前就已經知道了,起先這群人多少還有些慌張,但是後來又一想,竟然會有這麼多人陪著自己一塊兒完蛋,於是死亡好像也不是那麼的可怕了。雷局長還開玩笑說,這是史上最無奈的“臨死拉個墊背的”隊伍……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健康生活,讓他們慢慢淡忘了死亡的威脅,於是日子久了,他們也就跟其他普通人一樣,明知道死亡是盡頭,也暫且學會放手自如生活了。
然而現在,終於有他們的一個同類,全身器官無法抑製的衰竭,到最後隻能依靠渾身插滿的管子以及儀器生存。
半個月後,小鵬的爸爸過世了。
巨大的恐慌和悲哀,籠罩著這一批古人的家庭上方,大家擔憂了這麼多年的事情,終於發生了,然而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輪到誰,“第二人”又會怎樣,以及,它究竟何時發生。
研究所方麵,勸我父母幹脆住進醫院,隨時觀察動向,但是他們拒絕了。
同時拒絕這建議的還有雷局長夫婦和我姑父。
他們都不想把最後所剩無幾的時間浪費在醫院,眼睛盯著儀器來算計自己到底還有多少天。
然而那是怎樣一種感覺?你知道你即將死亡,以一種無法挽救的方式,但你不知道那究竟是下一個月,下一天,還是下一秒。
就算是設身處地,我也想象不出來。
我仍然照常上學,這是父母的要求,但是現在我不會再在外麵耽擱哪怕一個鍾頭了,除了上課,其餘的所有時間我都在家裏,父母也一樣,除了上班,他們哪兒都不再去了。
我們還是照常生活,不知何時,媽媽忽然不再哭了,她甚至不再沮喪,好像之前一段時間的低沉蕩然無存,她又恢複到之前那種平靜的狀態裏了。
偏偏就是在這樣絕望的境遇下。
我一直很慶幸父親選擇了母親這樣的女性,在我看來,父親所做的對我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他深愛我的母親。
一切似乎恢複到了最開始,父母不再提及出國的事情,也不再為男友的事兒來絮叨我,我們三個,重新回到了一切都還沒開始的那段歲月。
就在這種時候,爸爸的升級命令下達了,他在這樣的關頭,被升為少將。
我暗自揣測,這命令來得也太巧了。
不管怎麼說,有比沒有好。
然而我卻聽見爸爸對媽媽說,“最後的一擊,終於到來了”。
那時候他們倆好像是在閑聊,爸爸是用很平靜的口吻說這句話的,媽媽則始終凝視虛空,仿佛在想些什麼。
“可是它會始終在曆史裏循環的。”她突然說,“這讓我多少有了點勇氣,雖然聽起來很可笑。”
我則怔怔站在門口,握著鑰匙,作聲不得。
一個月後,簡阿姨突然住進了醫院,她的症狀和小鵬爸爸的症狀,一模一樣。
那就是序幕,死亡的序幕,當小鵬的爸爸去世的那一刻,死神就正式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