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萬裏,秋風拂檻。

亓郴的話音,就是落在燕雁結伴辭歸聲中的。

她剛落下話頭,就見方才還一臉誠摯的傅時湛,瞬時換上了一副萬念俱灰、痛不欲生的模樣,且頻頻咳嗽。

亓郴忙給他倒了一杯茶,遞到他的手裏,卻不自覺地在他的手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心裏邊有些惱自己,是她將話說得太急了些。

對於亓郴的要求,傅時湛不置可否,隻是心理終究壓製不住身體的變化,也沒收回手。

這些天下來,兩個人雖看上去相敬如賓,但是他內心卻是終日惴惴不安。

傅時湛一咬牙,對上亓郴投來的目光。

“雖然得幸被公主選為駙馬,還是要冒昧地問一下,公主到底是因何要選我這個殘疾之身、無能之人?”

為什麼是他?

珺天堂堂長公主,為什麼要嫁一個殘廢又醜陋的男人。

傅時湛在心裏想了千萬遍。

不光是傅時湛,類似的話,亓郴也是不知聽過幾百遍。

從前答父皇母後亓嘉旭問的時候,總是天有多高她能侃侃而談多久,扯東扯西扯到情深義重、一見鍾情上也是時常有的。

唯獨在此刻,在平心靜氣的相對而坐之時,麵對真心發問的傅時湛,她做不到謊話連篇,做不到信口開河。

可是……也不能說我看上了“你在我死的時候,你神情款款”吧。

秋日的夔園,夾著最後一絲桂花殘留的風吹過後,亓郴看著幾朵金色的桂花瓣落在他錦衣上的嘉禾暗紋上,繼而又被風掠起到波光粼粼的池中,未掀起絲毫波瀾。

亓郴懷著前世真真假假的記憶,浮現出的卻依舊是她生前所見的最後一張臉。

繼而她的臉上,也似被相同的淒哀侵占,隻聽亓郴緩緩開口。

“京城之中,現傳著不少關於我的流言,大多數都是捏造,但也有那麼幾個人猜準了的。”

聽罷,傅時湛將另一支著額頭的手放到腿上,目光緊緊跟隨者眼前的人。

“成婚當晚,賀崇暄駕輕就熟地和他帶到公主府的貼身丫頭睡在一起了。”

聽了這話,傅時湛拳頭攢在一處。

他在京城這些年裏,怎麼會不知道亓郴有一個朝思暮想的白月光。賀崇暄在亓郴心上一住就是十多年,傅時湛也知道賀崇暄再次來京之後,亓郴心中有多少歡喜。

可是,賀崇暄竟如此對她!

他已經擁有著世上最難求的姻緣,娶了十數年如一日思慕他的女子。

傅時湛隻恨賀崇暄已經離開了京城。他恨不能將狼心狗肺、沾花惹草、始亂終棄的賀崇暄從嶺南揪回來施以極刑。

但是傅時湛長這麼大,一向以孤僻乖戾的性子示人,哪裏懂得如何勸慰?

嘴裏那句“娘子”,差點就要脫口之際,忽又聽得亓郴補充一句,“被賀崇暄綠了,我對天底下除了你以外的男人,都心生厭惡。”

他目光一沉,迅速收回手以及憐惜,驀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下輪椅。

亓郴之所以選自己,是覺著自己沒有綠她的能力啊……

至此,在傅時湛心中,他來珺天這些年,所遭遇的最離譜荒誕之事,終於真相大白。

“公主……”還真是高瞻遠矚啊,傅時湛欲言又止。

亓郴哪裏知道這句話又被傅時湛理解岔了意思,本想表達的是夜夜思君不見君、此時一心向君心。此刻又聽到傅時湛接二連三地喊自己公主,有些紮耳朵,“我們方才不是說好,說好叫我娘子。”

放在前幾日聽了這話,傅時湛可能會想:他何其有幸,能和亓郴用一個“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