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華這人慣是欺軟怕硬的，自家開個小店見到工商局的同誌都要腿軟，哪還敢告狀，她雙手攥緊褲子邊，朝人鞠躬，囁嚅幾句，哪還有剛剛揚武揚威的架勢，“同誌好，同誌好。”
“這位同誌，你剛剛說要舉報誰？”錢靜聲音平靜，但是卻有執法工作者的威嚴。
“我”董華騎虎難下，心一橫，“同誌，這家店是個裁縫店卻偷偷摸摸賣衣裳，這是不是投機倒把啊？”
陳芷歡清楚地記得八二年國家嚴打投機倒把，不少商業大王紛紛被抓，各種經濟犯罪案件持續增加，不過到八四年還是給平反了，自己這小門生意還至於被抓典型。
錢靜掃一眼眼前的董華，冷冷開口，“現在是商品經濟，國家也是鼓勵投資入股的，再說了，陳芷歡同誌這個店已經獲得了個體工商業營業執照，可以經營售賣服裝。”
“啥照？”董華聽都沒聽過什麼營業執照。
陳芷歡把剛剛熱乎到手的執照展開，隻見這薄薄一張紙，頂上第一排寫著東來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第二排寫著個體工商業營業執照，下麵依次用毛筆在姓名、住址、經營範圍等空白處寫上信息，左下角還附了一張陳芷歡的一寸照片，右下角改了一個紅色公章。
董華壓根不識字，可是她認識那個章，紅色的章就代表權威和官方。她畏畏縮縮，放下軍大衣就想溜了。
“哎，董大姐，你這就想走了？”陳芷歡伸手把人攔下。
“怎麼？我回家你們也管得著啊？”
“回家之前是不是先把衣服錢結了，上次你拿了七件衣服走，可一分錢沒給的。”嶽菊英越想越氣，用同樣的方式嚇唬她，“這工商局同誌可在這兒呢，你不給錢就要去蹲大牢。”
董華看著店裏幾人，還有外麵圍觀的人，一時擱不下老臉，隻能認命，可是這衣服太貴，她哪裏買得起，幸好隻穿了兩件，其他都放著，退了五件回來，剩下的兩件衣服一共7塊錢，她求了半天，心痛地還了四塊錢，剩下的三塊錢下個月還，才作罷。
終於解決了麻煩，陳芷歡對錢靜一萬個感謝，便宜賣了她三件軍大衣，一共一百二十塊。
店裏的事情解決了，陳芷歡又投入到工廠的學習班，一個星期兩節課，星期三和星期六下工後，在設備前演練講解操作問題。陳芷歡性子好，說話清脆，思維活泛，往往能把枯燥乏味的理論講得淺顯易懂。可是不少工人大字不識一個，更別提看使用手冊了，她又請教趙新誠，他對設備內外部構造最熟，兩人一番討論，天天研究，畫了操作示意圖，把每個步驟畫得大大的，清清楚楚，像連環畫似的，就連天天喊著見到字兒就頭痛的文盲工人看到都覺得有意思。
“小陳老師，這兒畫得是什麼意思啊？我怎麼沒看懂。”
“你怎麼看得啊？這麼簡單都不懂，我給你講。”
陳芷歡見大家也能互幫互助，十分欣慰，“有什麼不懂的，大家可以互相問問，都解決不了我再統一說說。”
久而久之，陳芷歡在廠裏的名號越來越響，不少其他車間的工人都跑來二車間蹭課，大家熱熱鬧鬧擠做一團，也不管什麼文化水平，有什麼問什麼，問了傻瓜問題，也沒人嫌丟臉。陳芷歡全都一視同仁，耐心講解。這班一辦就是一個多月，廠裏工人的操作水平肉眼可見地提升了不少。而且每次上課，陳芷歡還讓大家把平時遇到的技術難題分享到課堂上，眾人一起討論分析，這樣下來，東來啤酒廠的產量不提高都難！
這天大家結束了討論交流，有個眼尖的大姐看到趙新誠下工過來了，他最近隻要陳芷歡上課，就先去加班掙點加班費，等下課了再送她回家，因此工人們都見怪不怪了。
“趙師傅，又來接歡歡啊？我們這快講完了。”大姐打趣他，大家也都跟著笑，這一對小年輕可是在廠裏出了名的，兩個人都是好手，這次東來啤酒廠產量增加全靠他們。
“我也來蹭會兒課。”趙新誠麵上絲毫不顯窘迫，他坐在最後一排旁人擠擠省出來的板凳一角，溫柔地注視著前方被圍著的陳芷歡，她正低頭傾聽工人的問題，和大家熱烈討論著，側身亭亭玉立，一直掛著微笑。
陳芷歡並沒有發現趙新誠的到來，她抬手看了手表，已經六點半了，“那今天就到這兒吧，大家都沒問題了吧？”
大家都安安靜靜，準備回家回宿舍吃飯了，陳芷歡剛想說，今天就到這兒，突然看到人群中舉起一隻手臂，隻看到那小麥色的手臂肌肉繃起，直直立在空中，順著手臂望去，現出一個俊朗的麵容。
他看著陳芷歡，朗聲開口，“小陳老師，我還有問題想問。”
陳芷歡看著他突然出現，努力壓著嘴角，剛想開口，就被大姐搶了先，“趙師傅，小陳老師，你們有什麼問題回家去說，我們可得回去吃飯了，是吧，大夥兒？”
“對對對，你們私下說，我們就不聽了啊。”
“趙師傅，你天天送小陳老師回家，怎麼還有問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