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天獨那時候就是太年輕,隻知道好好上課看課本,外出都在打工,鮮少磨練,不知道外麵的騷操作之多,遠不比課本上的1+1來得幹淨明了。他要是稍微活泛一些,當時就應該注意到他站在這些潰散的神思裏,其實就相當於站在一群人瀕死前的走馬燈裏,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自己都渾渾噩噩,能是什麼形式存在於這些神思中?和真人又是怎麼聯絡的他?不過這些小細節無關緊要,倒也可以不提。
憐天獨看著和真人單方麵掛了電話,像是大姑娘頭一回上轎,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傻愣了好一會兒,摸了半天的腦袋,才邁開步子走了。
估計因為現實中周邊大多都是天毒穀弟子,他見過最多的還是天毒穀弟子的幻境。大半部分的弟子所思所念無非天毒穀,他們的神思投射自然也會映照出天毒穀中的日常模樣,憐天獨跟著他們走,托他們的福,他在尚未拜訪過天毒穀之時就已經對穀中大半都十分相熟了。這些師姐妹們渾然不覺現世中肉身已經歸為行屍走肉,血肉被腐蝕一空,在夢中恍然著重複日思夜想的日常,日複一日,便以為也如是過著最生平不過的日子。憐天獨走過她們身旁,像是置身於一場沉浸式的電影中,沒有劇情的劇目枯燥單調,而她們就在這些枯燥單調中活。
憐天獨發現了個有意思的事,這一批前來的天毒穀弟子們年歲有差,最大的可能幾百歲都有了,最小的可能才幾十,她們幻境中所呈現出來的天毒穀便是不一樣的。
天毒穀屬於老牌宗門,一直都有存續,但擅毒不醫,都是小打小鬧,名聲不顯。近兩百年,穀主雙十年打破舊俗,開穀放人,收治各方疑難重症,無論仙凡。再加上穀中奇珍異草無數,得了‘藥穀’的美名,迎來求醫求藥之人無數,這才逐漸崛起的。修道之人容顏不顯,但憐天獨走得多了,便能分辨一二。年輕些的弟子印象中的天毒穀便是時近的模樣,穀中有了門派的規模,堂口和瓦房鱗次櫛比,渡口驛站等交通往來俱全,穀中弟子服裝製式一致,周邊錯身的也有麵目十分模糊,但服飾外來的人頻頻走過,倒像是一座完備設施的旅遊城市。
年長一些的弟子眷戀從前,穀中便是從前村落小寨式的模樣,那時天毒穀仍在封閉中,穀內外不設堂口和商行,沒有外人,沒有相同製式的標誌,往來的人與其說是弟子,不如說是居住於此的村民,而天毒穀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小村落。
也不是沒有誤打誤撞回到明望城中那個小醫館去,憐天獨一開始以為自己闖回了廣茵的幻境中,嚇了一跳,轉身想逃。可蹲了一會兒仔細觀察就發現,哪怕是相同的醫館小院,不同的人印象中的幻境也是不同的。廣茵看天毒穀的弟子隻是如看自己囊中的獵物,整個明望城也不過是她精心引誘來的培養蟲苗、吸收血肉的土壤而已,她對這些人根本不過心,她幻境中所有人的麵目便十分模糊。而天毒穀弟子朝夕相伴,彼此十分相熟,關係近一些的,別說輪廓了,連臉上的絨毛都泛著光,纖毫畢現。憐天獨誤打誤撞過了幾個幻境,就發現順著幻境主人最熟悉、塑造得最清楚的那個人一直走,十有八九能走到她的幻境中去。
他便順著一直走。
可這裏的弟子幻境多是天毒穀內景象,熟悉的也是周邊人,就連那幾個少得可憐的醫館幻境中也沒有絲毫廣茵的身影。不知是廣茵的手段亦或是她們彼此之間真的不熟,憐天獨走得多了便有些煩躁,若沒有人對廣茵相熟,他便找不到通往廣茵幻境的路。按著這種走法,走再多也隻是循環往複,直到神思主人在外界的肉身徹底支持不住,神散煙消,他這輾轉期間,依托著神思的存在也要消散。就算廣茵真打算放過他,他在俗世間也就隻剩下一具行屍走肉而已,那還不如不放過呢。
憐天獨有些焦躁地順著往來人走啊走,在錯身時找著那些清晰的臉龐,往前走了兩步,憐天獨忽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丁師姐?”憐天獨一怔,這一些天毒穀的弟子中他隻對丁師姐相較熟,走了這不知多久才終於撞上了熟人,憐天獨立刻跟著她走了。
他本以為丁師姐也會回到那個舊時的天毒穀去,但一路走景致一路變化,與他之前見過所有人的幻夢都不曾有重疊的地方,他對於天毒穀的所有印象都來自於這些弟子們的神思,這一下,憐天獨也不是很能確定這還在不在天毒穀內了。
丁師姐一直走,周邊的人越來越少,到最後連一絲模糊的人影也沒了,隻剩下不停望前走的丁師姐。憐天獨心內一跳,沒了交錯的人,他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其他人的幻境裏邊去,本有些猶豫,但見著丁師姐的背影逐漸消失,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