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十分鍾後,林雷回來了,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守在家門口向外張望的林石道,媽媽說,一會兒就回來了。
林石怒道,她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林雷結結巴巴地道,她……她說她去拿點東西,叫……叫我先回來。
林石背著雙手,在窄小、陰暗的廚房裏快速地走來走去。圍坐在飯桌前的親戚們都說,別生氣了,她可能是有事走不開,隨便煮點東西,可以填飽肚子就行。
正在眾人好言勸說林石的時候,王春花出現了。林石一見到她,眼睛立刻瞪得像銅鈴似的道,你到哪裏去了?大家在等著你做飯吃,你不知道嗎?聲音雖然不如剛才對孩子們說時的大,卻誰也可以聽出裏邊的怒氣和責備之意。
林雨還是第一次見到父親用這樣的語氣對母親說話,而且是當著這麼多親戚的麵。王春花顯然也有點受不了,連珠炮似的回擊道,我去哪兒了?我還能飛上天去嗎?我就一天也不能晚回家?我就不能有其它的事辦理?這裏也要我,那裏也叫我,我又沒有三頭六臂,又不會分身術。
林石見王春花明明理虧,還要強詞奪理,平常在她跟前總是唯唯諾諾的他,這時仗著眾親戚的麵,膽子驀然變大,怒氣衝衝地道,有事你不會留到明天再做?家裏請了人來做工,你不用做飯給人家吃嗎?現在,你叫我們吃什麼?
什麼不可以吃?哦,我不在,你就連一餐飯也做不出來啊?你不就是對我看不順眼嗎?哪一天我死了,你就稱心了,不是嗎?王春花一邊說,一邊叮當哐啷地從門背後拿出一根帶鉤子的扁擔,然後走到斜對麵的房間去挑了兩個畚箕出來。
眾親戚問她挑著畚箕要去哪兒。她說,去摘菜啊,你們沒看到別人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嗎?我要再不去,人就撲上來把我撕了。
親戚們說,天都已經黑了,摘什麼菜。隨便弄點東西吃的就可以了。你別去了吧。
我不去行嗎?別人恨不得我死呢,我就死給他看看,看我死了,他能好到哪裏去。王春花一邊說,一邊一頓一頓地往菜地裏去了。
望著母親在牛角墟一家家10瓦或15瓦電燈泡發射出來的昏暗光線中消失的背影,林雨的心七上八下,仿佛吊在半空中的水桶。
這是林石和王春花之間第一次公開的戰爭。此後,這種戰爭幾乎成了林家的家常便飯,成了林雨後半期童年生活的主旋律。
多年後,當林雨無數次地想到自己的父親、母親,想到他們對自己一生造成的影響時,心中無限感慨,並由此得出結論:人把你生下來,卻並不愛你,是你人生的一大不幸;人給了你家,卻不給你和平與安寧,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這是比前麵的不幸更大的不幸。
很不幸地,林雨這兩大不幸都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