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宋公公尖銳又犀利的一嗓子幾欲衝破掀了大殿屋頂,終於將容過從黃粱夢中拉了出來。冷不丁被吵醒,容過隻覺得站了一個多時辰的腿腳,兩股戰戰瑟瑟發抖,直接想往地上坐去。而站在他不遠處的當朝宰相容為淵兩眼怒睜,人老腿不老得想一鼓作氣將此逆子從雲霄殿一腳踹出去。環繞四周的大臣們動作一致地低頭瞧著大殿地上縫兒裏頭的灰塵,恨不得化作背影淡去。

誰會在容家父子麵前不識抬舉?不想在這大蕭王朝混下去了是不!

而皇帝陛下蕭祁山則穩穩地坐在九龍寶座之上,眉眼不帶抬地看著底下一眾臣子,不動聲色地瞥了老姑父容為淵一眼,再用餘光捕捉了表弟容過迷蒙著雙眼,兀自茫然不知所措的眼神,瞧他那帶水兒的目光,矜持的眉毛終於不耐地微微皺了下。

察言觀色的宋公公,立馬捕捉到皇帝陛下的微微怒氣,於是,更是謹小慎微得恨不得整個人鑽到陰影裏去。

容過則回過神來對上皇帝的眼神——龍椅上的人豐神俊朗,英姿勃發,隻是略顯嚴肅,眼神太過銳利,神色稍過正經。遺憾遺憾啊,容過站得直直地給自己的皇帝表哥做了番評判,這要是像昨晚的那個頭牌沉香一樣穿上紅紗羅衣,定是要傾倒不少人!

想到這裏,容過默默斂了神色,身形微躬,讓自己看起來愈發恭敬謙卑——這要是讓陛下知道了,必定是大不敬之罪!

蕭祁山瞧著容過清秀白淨的臉上努力做著淡然處之的神色,睜著一雙無辜發亮的大眼睛,心裏冷哼一聲,還當朕不知你在神遊麼,早朝站著睡了一個時辰的人到底是誰!

這要是換了別的臣子,甚至是皇親國戚,當得一個不敬之罪。

可容過是誰?

權傾朝野的宰相人稱容半朝的容為淵和先皇胞妹、當今聖上親姑姑端敬公主獨子,皇帝陛下從小到大的伴讀兼親表弟。

提起容家,這皇城內外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想。原因無他,其一,容半朝出身開國功臣之後,原本就是世家大族,聖寵不斷,先皇更是將自己的胞妹嫁與容為淵。身處廟堂高位,門生無數,人脈極廣,簡直稱得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其二便是這容家小少爺容過,容為淵雖說是有奸相之嫌,黨同伐異,培植黨羽,可說到為官之道卻是一頂一的好;而這容為淵唯一的兒子,卻是出了名的不學無術,貪圖墮落,無心仕途,一心鑽營吃喝玩樂。

過者,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容為淵當初對這個唯一的兒子給予厚重的希望,然而這根獨苗不知哪裏水土不對越長越歪……去年更是傳出宰相之子與陳將軍的兒子在南風苑爭風吃醋為了一個小倌大打出手之事,更是為容過增添了不少異樣的色彩。那日之後,容半朝的獨生子有斷袖之癖的消息不脛而走,更是傳出容過仗著家世欺男霸女之說……

每每聽到類似的傳言,容過倒是不惱,隻笑眯眯地搖搖頭,“坊間傳聞,市井之言,不可信,不可信。”一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摸樣,任人評論,他自一笑了之。於是,眾人更覺得可憐容相半生朝野縱橫,教出門生無數,卻獨獨生了個傻兒子。

容過瞧著老爹麵色不鬱,不知道昨晚夜不歸宿不知又被編排了哪些傳聞傳到老頭子耳朵裏,回家是少不了一頓嘮叨,還是夾緊尾巴得好!滿朝文武百官老中青三代骨幹大臣跟著容宰相井然有序地退朝往外走,容過默默地跟在最後頭,方要抬腳跨過高高的門檻,冷不丁卻被人從背後拉住了袖子。

一回頭見是宋公公老相而雪白的老太監臉,嬉皮笑臉地問道,“怎麼?宋公公,難道你想要跟我要回上次打賭輸的鼻煙壺?”宋公公下垂的嘴角不禁抽了抽,這容少爺沒皮沒臉地賴去他老人家一古董鼻煙壺還敢說是打賭?

可不看僧麵看佛麵,別說容相在這權傾朝野,就是容過不姓容,那也是萬萬不可得罪的——他在皇帝陛下心中分量不明。

這朝廷內殿都一樣,分量輕了好說,沒人當你一回事,分量重了呢,當然不好惹。可分量不明——得罪不是,捧高不是,踩低更不是。饒是伺候了兩代皇帝的宋公公也揣摩不出這容過在皇帝心裏是個什麼意思。

要說重視嘛,三天兩頭宣進宮訓一頓,有次更是罰跪到三更半夜。要說不重視麼,邊疆剛進了新鮮瓜果,陛下卻是命人誰都不許動,卻在上朝前吩咐他在禦花園擺好,下朝時叫住小容大人。這大蕭朝有容為淵容過倆父子,為了區分,人們便習慣叫容過小容大人。

“小容大人還是這麼愛說笑,既然是小容大人喜歡那奴才割愛也無妨,更何況給出的東西哪有要回來的道理是吧。”宋公公笑得一臉燦爛,“是陛下命奴才叫住小容大人的!”

容過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好吧,必定是皇上又要關照微臣了!”容過抖擻的精神一下子蔫了,老爹的訓還沒受呢,陛下的倒是先來了。這大好晨光又要在臨庭聽訓中度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