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筱翾尚在跟火石鬥爭,那“失蹤”的嫂嫂唐玖卿卻是身處另一番煉獄。
南州府在祈京的府邸裏,一名混身濕漉的女子,倔強地跪在廳前,挺直的脊梁讓哪怕如此狼狽纖瘦的她,也有了不被人隨意踐踏看輕的威懾。而她麵前衣著光鮮、金貴自持的男子,穩穩地坐在太師椅上,自上而下俯瞰著她。他的動作慢條斯理、不緊不慢,單看其拿帕子輕輕擦手的姿態,好一派高門士族的風度和優雅。
暴雨還在無情地拍打在女子的身上,強勁的寒風發出鬼魅的嬰兒啼哭般的嘶鳴。這處被屏退了所有人,隻剩這對男女的小院,仿若世間荒島。沉沉的壓迫感讓人窒息,空氣都是苦澀的。
“我前世哪怕是身死時刻,都未曾下跪乞求過於你。你的目的達到了。徐程潛,一世真的足夠了。我不奢求你放過我,但求你放過無辜的白府。玖卿定當,銘感五內。答應我。”
唐玖卿用最平靜的語氣,望著眼前的男人,淡淡開口。她眼神中仿佛沒有焦距,好似死盯著他望眼欲穿,又好似穿透了他望向了遠方。
聽到她嘶啞虛弱的聲音,徐程潛那慢條斯理擦手的手,在帕子裏微不可見地顫抖了幾瞬,那僵硬的停頓過後,他終是停下來擦拭的動作。
他站起身來,往雨中走去。
不過幾步的距離,他便像一堵黑漆漆的高牆,停在了唐玖卿的麵前。
“白夫人,別來無恙。”
那咬牙切齒的“白夫人”,仿佛要將她咬碎了生吞入腹。他伸手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頜,逼著她將頭抬起。但哪怕是這樣,她的眼中也再不會有他。那雙眼眸隻是平靜無波的失焦,像是浮雲遮了眼眸,又似深潭藏在眼底。
“玖卿,你看著我!”徐程潛低下身子,將臉靠近她的麵龐,若是再近一點,二人的鼻尖都要碰到。
“答應我。”唐玖卿隻是冷漠地重複著。
一而再再而三的冷漠,終是撕扯掉了他冷靜自持的麵具。他咬牙嘖了一聲,眼簾低沉下來。
“你知不知道,想要得到什麼,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他俯身得更低,湊在她耳邊低語,如那毒蛇吐信,激起她一身雞皮疙瘩。“這是玖卿你教我的呢。我一直記得,你忘了嗎?”說罷還勾起了嘴角,好像真的陷入了恍若隔世的回憶裏。
那已經是上一輩子的事情了。
當初他倆不是沒有過情真意切、你儂我儂的日子。
唐玖卿上輩子就是個膽子大的,與他相識相戀後便偷摸著和他見麵。雖然不過是茶館喝兩杯茶水,互訴幾句衷腸,卻讓年輕的男孩心中悸動難當。
那也是個雨天,他倆剛從茶館後門悄摸著出來,剛走上了那條熟悉的小路,突然的驟雨便從天而降,讓二人措手不及。
他哪怕是這一世也無法忘懷的,為了拉她躲雨,第一次牽起她的手時,他心髒驟停但全身血液卻沸騰的感覺。他拉著心愛的女孩的手,在狂風驟雨裏,向著前路狂奔。那瞬間他天真的以為,一輩子也不過定格此刻。那是一次最浪漫的奔跑,雨水是見證者。
女孩被他拉得上氣不接下氣,柔聲的喘息,晶瑩的雨滴落在她的睫毛上,因為牽手而羞紅的臉頰,眼波流轉間的嬌嗔……讓他在不經意的回頭間,看癡了去。
“徐郎,我們找東西擋擋雨吧。”女孩因羞澀聲音嗡嗡的,聽在他耳間,並不太真切,反而讓他耳廓癢癢的。
他揉了揉耳廓,轉過頭去不太敢看她,甚至都沒說去哪,連忙就往前方跑去。“你等等我!”少年郎的背影在泥濘的土地上狂奔,跌跌撞撞,逃也似的離開去,留下女孩呆傻原地。
男孩和女孩都是傻子,男孩光是扯了一根雨蓮蓬葉回來,完全忘記自己也需要一把傘。女孩就這般等在原地,一直等他回來才燦爛一笑,竟忘了去找個屋簷擋擋風雨。
那時的他們,滿眼單純到隻能裝下彼此。
“玖卿,我摘回來了!你瞧!我摘了一柄最大的蓮蓬葉!”疾跑回來的男孩,連忙將大葉撐在女孩的頭頂,自己卻是整個身子都在外邊,驟雨打得他眼睛都睜不開了,但他卻是一直傻笑,雨水都花啦啦地滾落進他傻笑的嘴裏。
女孩被蔭蔽在保護傘下,雨水不再侵擾她半分衣角。她伸手想去勻點葉子給光顧傻笑的男孩,卻是不小心碰到男孩持柄的大手。像是燙著了,她連忙縮回手去。
男孩女孩的目光相對時分,驟雨停歇。
“滴答—滴答—”那是荷葉邊緣雨珠滴落的聲音。
男孩看著女孩,也不傻笑了,而是整個人都傻掉了。
終是女孩臉皮薄些,率先轉回了臉。
“玖卿,我想過明路了。”
女孩驀然回首,臉色更似那天邊燒起的雲。“我,我還沒準備好。”
“我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