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玉一麵安慰一麵觀察著容若,他發現自康熙低聲對容若說了什麼後,容若便一直沒有說話,唇角的一端卻被牙齒咬破,血滲出唇角,“容若你放心,皇上一定會凱旋歸來的。”
容若眉間輕輕一震,他搖了搖頭,那好看的眉蹙得令人心酸,“回不去了。”眼前漆黑一片,最後一眼記得的是張廷玉驚惶的表情,可是那個說要守著他的人去哪兒了,為什麼記得的隻有恨,玄燁我們的感情是不是回不去了……
寒風秉烈,葛爾丹大帳內的火盆抵不住寒風,紗窗被吹地一開一合,“咳咳,咳咳,”咳嗽聲由弱轉急,言烈宸躬身咳嗽,他眼眸那抹冷冽像冰雪寒霜,身旁伺候的男子正細心的為他清理包紮頸上的傷口,但言烈宸稍稍一咳嗽,新纏的白布就滲出了血。那男子低頭蹙眉約莫五十來歲但一雙精爍的眼睛點燃滄桑。
言烈宸低聲問道:“書上說江南半城春水一城花,江南風光美嗎?”
男子輕聲道:“很美。”
言烈宸繼續問道:“沈柳岸旁的豪宅還住得習慣嗎?”
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氣,頓了頓道:“還行。”
言烈宸抬起那雙寒涼的眸子直視眼前的男人,“那你不去享清福,回來做什麼?!”
男子兩鬢已霜白,他沉默著接住了言烈宸的目光。
“莫言能夠帶著納蘭性德跑掉,出入王庭如若無人之地,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言烈宸聲音含恨道:“是你行的方便吧?師傅!”
原來此人便是當年救下尚在繈褓之中的四皇子,後來輔助他成為葛爾丹太子殿下的當年順治帝禦前帶刀侍衛李銘昀。
“軍令如山,無人敢違抗,除了你我想不出誰還能調動帳外大軍!”言烈宸看著恩師,滿眼傷痛,“你知不知道這一次康熙從我這裏帶走了什麼?”
李銘昀深深吸了一口氣,語言裏不乏失望,“殿下習武二十四載,與人比武從無敗績,今次卻敗了兩次,第一次燕然山下被納蘭製住,他是拚了性命與你博弈,你敗的不丟人。第二次,莫離輕易就將一把劍橫在你頸上,輕敵大意,一招就被製服。你敗績顯露頻仍卻還要捏著納蘭不放,這樣的不智之舉要招致何等禍事才肯罷休!”
言烈宸看著李銘昀,沉聲問道:“你讓莫離擅闖大帳,他的劍鋒若再深一分,我現在便是一縷孤魂,你也不後悔?!”
李銘昀眼神微微變了變,“他意在納蘭,必不會為難陛下。”
言烈宸冷冷一笑,“這口氣,似乎這買賣早就定好了?”
李銘昀眼神微微一暗,沉默應對。
言烈宸語氣一軟,輕喚了聲,“師傅……你若想害我早就有太多的機會,太多,太多了。當初你用親生兒子的命與我交換,我便知曉天下間就算所有人都會害我,你也不會。可我不明白,這一次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的苦衷,你說給我聽,我不會怪你。”
李銘昀淡淡道:“殿下若不會怪我又豈會把我送至江南過閑雲野鶴的生活。”
言烈宸眉心微微一動,“老調重彈看來你還是不許我複仇。”
李銘昀語重心長道:“殿下當年的事,隻與太皇太後有關,你又何必執著於整個大清,諉過於皇上呢。”
“諉過?”言烈宸冷冷一笑,良久,他望著窗外飄落的雪花,堅毅的眉輕輕一抬,“問鼎天下,人之共欲!”
“轟”號角忽然吹響!
言烈宸與李銘昀皆皺眉,神色凝重,很快大帳外李輕舟將軍急忙趕來,“四殿下,暮雪原上塵土飛揚,來的一大隊清軍,暫時估摸不出人數”
李銘昀驚訝,“清軍?!是誰掛帥?”
李輕舟道:“暫時不知。”
言烈宸下令道:“再探!”
“是!”
李輕舟得令闊步走出帳外,言烈宸立刻起身迅速取下烏垂甲穿戴身上,長劍入鞘收在腰際,李輕舟上前一步,語意滿滿的全是守護,“殿下我與你一道去。”
言烈宸正要點頭,卻被李輕舟的慌亂打斷,“殿下,殿下!”
“慌什麼,是何人統兵看清了嗎?!”
李輕周臉色難看,“看清了,統兵的是大清的皇帝,康熙!”
“是他?”言烈宸眉擰成了川字,“怎麼會是他,他不是在紫禁城嗎?!”
言烈宸抬手一擺披風披在衣領,雙手交錯輕輕一係,打上了結,流星似地走出了大帳,“迎敵!”
李銘昀幾個箭步趕至言烈宸身側,輕聲道:“我知道說什麼殿下此刻都未必能聽進去,兄弟間沒有解不開的仇,康熙知道你是他的弟弟,他就是莫離!”
言烈宸眼眸一怔,他驟然停下腳步,衣擺卻止不住地向前一擺又一落,“他是莫離?”
“是,他都知道了,他親口答應過我,意在納蘭絕不傷害陛下。”
“他是。。。。。。莫離。”言烈宸抬頭望著飄落的雪花,無數回憶湧上心頭,他抬起手輕輕觸碰了下薄薄的嘴唇,一抹冷笑像罌粟花一樣,“我真沒什麼比聽到他是莫離能更讓我高興的事了,都知道?都知道了那才叫妙呢!”
李銘昀不知道此刻言烈宸所指的是什麼,但是他的眼神像極了雪原裏伺機蟄伏的雪狼灼灼明亮的眼睛。
暮雪原上,雪風飛揚,白茫茫的一片天地,殺氣也是這般粹然。
康熙騎著梵覲臨立在隊伍最前沿,由於梵覲比一般的馬匹高出許多,此刻康熙看上去尤為挺拔,他冷冷注目於暮雪原上另一個男子,而在這個男子身後是黑壓壓的士兵,數不清的人數,應當是葛爾丹大軍傾巢出動了。
敵眾我寡,這一仗該怎麼打?
觀望步兵戰線,康熙定了定神,良久,隻見他輕輕揚起了手,低聲道:“散!”
隻見清軍的很快的分散向左右兩翼,像初上夜稍的一彎弦月,兩端尖尖的月芽,混潤的弧形,這一道新月在迅速向葛爾丹大軍移動。
“新月陣,分散兵力將戰線拉長,可以將傷亡減到最小,五千兵馬也敢叫陣。”言烈宸看出了康熙的陣型,微微眯了眯眼,劍已出鞘,“迎敵!”
兩軍在號角的摧使下,很快廝殺到了一起,由於兵力懸殊清軍的前鋒正不斷被潰散,新月陣起初圓混的弧度出現了缺口,隨著缺口越來越大,陣型無法保持。即便禦林軍各個都身手不凡,可在數量上的劣勢,也隻是減慢了陣型潰散的速度。
兵戈相擊,血水飛濺在雪地上,言烈宸驅馬正在搜索一個人,而那個人也同樣在搜索他,終於在一個轉身之後,他們相隔十米,康熙這一次沒有戴麵具,目光鎖定在彼此的臉龐上,就像第一次照鏡子的感覺,原來這一刻才知曉了,自己的容貌。看清了眉毛,鼻翼,眼睛,嘴唇,甚至脖頸。
新月陣在被葛爾丹士兵蠶食,言烈宸提劍踢馬去追康熙,追那二十四年來的光陰,李銘昀緊隨其後,然而康熙沒有與他們正麵交鋒,隻是驅趕梵覲策馬奔赴另一方向。
言烈宸的馬追不上梵覲,心下一怒,足尖一點施展輕功,像一隻滑行的大鳥展翅撲向前方的康熙。
身後的李銘昀急呼,“不可啊!”
論單打獨鬥康熙不是容若的對手,更加不是幼年習武言烈宸的對上。上一次是突襲不備,這一次隻怕就是自己在劫難逃了。
言烈宸的劍又快又準,一劍就刺進康熙的背心,然而康熙卻溫絲未動。言烈宸眉心一震,訝然道:“護心鏡?!”
“這樣的寶貝竟也落在你手裏!”康熙轉身推出一掌,言烈宸側身避開,兩人的距離又再次拉開了,康熙冷冷笑了,“沒錯,什麼都在朕的掌控之中,朕就是來親自告訴你,你將會輸得有多慘,榮親王。”
二十四年前,也是這樣的一個大雪天,順治追封四阿哥為榮親王。
榮親王。
言烈宸胸口氣血一滯,卻在此刻,康熙伸手一揚,高聲道:“換陣!”
遠處的號角聲,再次吹響,比起第一次更要高徹!
新月陣,月肚中間的一部分消亡殆盡,然而局勢卻逆轉而下,月芽最尖端的左右兩翼軍隊,以最快的速度繞道了言烈宸大軍後方,在後方重新結成了包圍圈,創造出了新的月牙形狀,而這輪新月由後方推進,深深將葛爾丹大軍包圍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