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龍隱於地(1 / 2)

二月二,龍抬頭。

龍隱於地,角宿初露。

這一夜,藏身在敵國西元的霧原子夜睡得極為踏實,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第一次在人群中初遇良人時,小女兒夢遊般的酣甜中。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一夜桐花萬裏路,依稀有故人輕輕入得夢來,緩緩行至她的床前,久久地凝視著她,愛憐地挑起她的長發,一聲聲,訴不盡的溫柔繾綣,子夜,子夜……你可知,千年的忘川,萬年的寒泉,我在望鄉台前無盡的徘徊,前路茫茫關山萬裏,而我魂魄無據……然而,我必須得走了……

四周湧上沉沉濃霧,她一個人置身在白山黑水間驚慌失措,而身後,是哀哀鬼哭……他們都是平瀾的百姓,一生良善,卻又莫名的在一夜間成為了獨夫的刀下亡魂,他們缺肢少腿,麵目模糊,用殘陋的手撕扯她的衣袖,問道:皇後,皇後……為何在關鍵時候你沒有保住我們?你為何要摒棄我們?看,我們的親人沒有了,家國亦何在?你看……你看,遙遠的望鄉台上,那身插箭簇的男子,他夜複一夜的徘徊在這淒涼的幽冥之地,萬年溯洄,不入輪回……

信郎!

霧原子夜心中大叫,如雷重槌,奮不顧身撲將上去!

忽前方天際有金龍急急飛馳而來,所經之處紫霞升騰,金光萬丈,混沌難明的天際中煙雲立收,乍現一片溫暖的開闊明黃。

空氣中隱有梵唱陣陣,佛謁聲聲,雲端之上隱隱有人喝道:“當今亂世,神鬼不分,因愛生妄因愛生恨,皆是癡兒!堪堪弄得這軟紅十丈小小方寸之地哀鴻遍野,神亦是鬼,鬼亦是神!魃魈魅魎收之不盡!皆由嗔妄恨欲而化,人間塗炭,生靈遭殃!即如此,我不為爾等請命,誰去?我不入地獄,誰入?”

言畢,金龍背上躍起一金甲神女,手持金杵,指拈白蓮,虛空中一輪,向著地上怔忡的霧原子夜:“癡兒,還戀這一泉淚眼!塵緣將了,胡不歸?”

霧原子夜神情如霧堪堪望向空中神明。

空氣之中梵音更甚,神人麵色之間悲憫普渡:“也罷,你且自看罷……”

金杵一輪,蓮幻明鏡----

世尊講經的靈山腳下。

那寒泉中有一條妖嬌魚龍,臨花比照,對月弄影,不求聞達,不知煩憂,隻怕離散;一蜉蝣死,一流光滅,皆惹起她婆娑淚下。於是她嚐自作言:“必是有那魚兒,也似我這般的常哭,經年積下淚來,方成得棲身這片淚湖寒泉。”

癡狂至此,忽然便仰頭恣縱而笑,驚起周遭族類奔逃四散。

淚湖裏漸起了流傳,說她多少癡狂,整日價與影偶自言自說,無悲而泣,無喜而歡。

其實她並非癡狂,而是有了寂寞凡意。

可是這寂寞攬括江湖,又有何處可逃?

縱使逃得出江湖,又怎知就可逃得出寂寞?

隻在落雨的夜,才收的住心田中這片寂寞無邊,不必見離散,隻需用心聽。

她喜歡落雨的綿密悠長,更喜歡那雨滴的可以重來,隻是不懂,魚和雨分明是渺然的兩世界,何以之間就有這般的係戀交纏。

她隱約覺到,那聲聲雨落聲依稀是流轉塵世的幽幽耳語,是專由他在說,專給她來聽。

於是又一雨夜。她依舊在金蓮之下翕目聽雨,周遭卻許久無聲,疑惑之際,一滴淚滑唇而過,輕軟、鹹澀,她平生初次有了心動。

漫天雨幕於漣漪間無聲掠過,細細輕裹了她的眉眼她的唇,忽聞耳際一聲呢喃低歎:“小小魚龍兒,也為寂寞苦嗎?”

恍惚循聲望,終得與他遇。

漫天的雨幕突綻九彩華光,交織出一張男子清俊雍容的眉眼,他是仙界的霧雨真君。

隻這一眼,凡心已動。

她從金蓮下沒入水中,突然露頭,施施然展開鰭,“我都數不清到底多少年了,歲月隻是一樣,陰晴也好,冷暖也罷,身邊這一切隻是入得進眼,觸不動心,倒真是寂寞。”

他轉著她飄蕩,難掩滿眼驚喜,“若終其一世,一次心動也無,此種無趣就真不知將之何許,魚龍兒,”他輕笑,在漫天雨幕中裹緊了她妖嬌的身子,“在這大羅神仙虛偽充斥的上九仙境,你跟我一樣也是一個異類,可惜,”他搖搖頭,發絲有如斜風細雨吻過她的臉:“緣可以遇,不可以求,想不到才遇知音,我卻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