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茬苒,一晃七年。
而我,按花媽媽對外間的說法是:大抵早產又難產被傷了腦子,所以至今都不曾開口說得了一個字,真是可惜了這副好皮相……
說這話時,我盯著她千年不變的招牌笑容,我真的,也很想笑。
七歲之前似乎都沒人管我,花滿樓剛進來的那些漂亮姐姐們學諸般琴棋才藝之時,我總是像一條懶蛇般閑閑地掛在回廊的憑欄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聽,抑或是在不遠處玩得一身都是灰。
我很喜歡聽戲。
沒人“敢”來特意注意到我的存在,蓋因那些“注意”到我的人都會在第二天就會消失無蹤,聽人說是花三姑嫌她們資質愚鈍又把她們賣到別的地方去了,在這囊括了五國大陸之中最才貌雙全的女子集中地——花滿樓來說,從來不缺的就是貌美如花的女子,一句“沒資質”估計是連給廚房打雜都不會有人要。
花媽媽有一次不無惋惜地盯著正自顧自玩的九連環的我失神了半天,她以為我感覺不到她落在我身上的眼光麼?我還聽見她喃喃地說,要是會說話該是多完美的一個小人兒……
我偷笑,盡管我不能笑出聲,因為我是一個小啞巴。
盡管花媽媽對我很疏遠,卻總會在我睡著的時候到我床邊絮絮叨叨跟我說上好多話。
有一次她坐在床沿,撫著我的頭發低聲自語:“阿鸞,大抵是你嫌這世間無人堪配與你說得聽得吧!”
我能感覺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久久不去,幼小的我當時曾閉著眼偷偷想:難不成我就是那什麼什麼夫子說的‘金枝玉葉’身?!
“聽說你叫阿鸞?”花滿樓剛來的琴師站在我的眼前,一身透明淡青薄絳紗,烏發千絲隨意在腦後綰了一綹結,他嘴角此刻掛著一抹溫潤笑意,是個四十開外的清雅男子。
“鸞鳳之鳴,相應青雲,阿鸞,是個好名字。”他頭也不回,對著我身後不知名的某處道:“可惜,此女麗眉帶煞,命宮之中血光極重,隻怕是鳳靡鸞吪,百鳥瘞之之格。”
“隻是乳名而已,”花媽媽悄無聲息的從不知名的暗處走出來,像一縷幽魂:“命格之說,歪談而已,有人斷言我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但最後死的恰恰是說這句話的人。”
盡管她說這話的時候還是那般笑意盈盈,幼年的我卻一直都覺得她的笑意從未到達過她的眼睛,但她總是能把那副表情千年不變地維持下去。
“你似乎很偏袒她。”那男子說,並不像其他人一樣怕花媽媽,我甚至能覺得他的眼裏有一抹濃得化不開的柔情。
是誰說過,稚童的眼睛總能看到這世間最真實的東西?
上天拿走了我的聲音,卻讓我的眼睛更加清明。
花媽媽牽起我的手,轉身離去。
後麵傳來琴師淡淡地聲音:“八年前,我曾畫過一名女子,”花媽媽的腳步微頓,良久,在緩緩傳來微顫的琴音中他輕聲道:“她和阿鸞,長得很像。”
後來我才知道,這個男子,是花媽媽一生唯一愛過的男人。
童年的我甚頑劣。
寂寞的頑劣。
那些極擅察顏觀色的姐姐們從來對我敬而遠之。
我永遠都是一個人。
所以我最熱衷幹的一件事情,便是偷偷跑去花媽媽睡覺的床榻前,想觀察睡夢中的她是不是還是這副笑臉。
結果是每次都是還沒溜進門就被她給拎了出去!
花媽媽就像到處都長著眼睛和耳朵,她經常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的身後,像一隻走路都不帶一點聲音的貓,帶著貓一樣森寒的笑臉。
每當這時候我總覺得她會一把抓住我然後像吃耗子那樣把我給吃掉!
她身上時時散發著那種神秘又冷漠的氣息,盡管她總是在笑。
不過她長得很好看,身上總帶著好聞的香氣兒,看上去比這裏好多姑娘姐姐們都年輕,可是這兒所有的人都得叫她一聲花媽媽。
閑時我聽園子裏的姐姐們說,媽媽就是娘親的意思,娘親就是你最親最好的那個人,也是最疼最愛你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