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以其酒,不以其漿。鞙鞙佩璲,不以其長。
枯井,密室內。
不再是一身珥金拖紫的裝束,此時的六塵披頭被麵,一身血跡斑斑;鐵鐐加身,一對森黑的寒鐵鬼爪,正深深透過肩胛,鎖住他的琵琶骨。
他被人用了刑。
而這個用刑的人,應是元盡歡無疑。
軒轅長歌悄無聲息地將自己隱在黑暗死角。
六塵偏著頭,雖說是懨懨的形容,蓬發亂鬢,眼神卻如冷電,連縮身一隅的軒轅長歌亦覺森寒。
那種眼神,隻有麵對不共戴天的宿仇才會出現。
曾幾何時,那雙眼亦是流波照人的謙謙風流?
“楊邑塵,”元盡歡的聲音聽不出半分情緒波動,然而軒轅長歌的心在聽到下一句時,便‘咯噔’一聲,直直往下沉。
“當年本朝大司馬楊昊天與朝陽私通所生之子,聽說隱姓埋名詐身伶人館榭,想來真是令人唏噓,”元盡歡低頭撥著手中茶梗,閑閑吹了一口,頭也不抬道:“正所謂六轡在握,一塵不驚,六塵六塵,人如其名,而你的本事果然不小,怪不得讓本宮找了你十年嗬……我的便宜表弟。”
轟!
軒轅長歌猶如被賞了個轟頂雷。
這番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六塵與元盡歡,二人行貌間確是有幾分神似的形容。
六塵:“你尋我之心,倒是數年如一日的堅持,看來要讓鳴凰太子熄掉疑心,果然甚難。”
元盡歡不答他話,卻道:“晟瀚宮軋那晚,是你傳信與風雲動提早了時間。”
這是一個肯定句。
六塵:“不錯。”
元盡歡:“你這一番舉措,卻使得本宮亦不得不為他人做了回劃不來的幫手。”
六塵:“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號稱算無遺策的嗚凰太子居然也有為他人做嫁一回衣裳的時候,真真好笑,好笑。”
他氣若遊絲,偏生卻笑得容顏如毒。
可惜他就連笑都帶著刻骨的怨毒和不甘,軒轅長歌心中突然涼涼掠過一句:天家自古無手足。
元盡歡:“你的膽色果然酷肖其母,那人曾說過‘狂夫成於聖業’,看來果然不假。”
六塵打斷道:“所以我若不死,太子便睡不著。”
元盡歡從容接過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若不死,便是我亡。”
六塵歎息,微笑著歎息:“蓋因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尤其是一位帝君的臥榻。”
他突然問道:“我非死不可?”
元盡歡同樣微笑回答,“非死不可。”
不需要理由,無關乎對錯,非死,不可。
軒轅長歌默默瞼了眼波,轉身欲走。
這樣同室操戈的戲碼,光是看著已覺神傷。
“其實本宮應該感謝你,雖說你一番煞費苦心,讓本宮為他人做了回嫁衣,”元盡歡笑得溫恬從容,“不如此這般又豈會將你引出?”他抿了口茶,“不過你能將目標鎖在夜姬身上,本事倒也不容小覷,或者說你背後那人,不容小覷。”
他喝茶,說著自己才懂的話,“可惜。”
軒轅長歌卻身形一駐。
“原來你與尉遲戰的一場打鬥,竟是虛槍,”六塵聞言回過味來,不無自嘲地冷嗤一聲:“好一個聲東擊西、拋磚引玉。”
元盡歡淡淡不語,軒轅長歌亦看不到他的表情,心中卻說不出的有點空落落。
這些當世頂尖的男人,無一不是覷準了對方有意無意露出的空子,彼此算計,互為曹社謀,倒很難說得清,到底誰更勝一籌?
不過六塵這一回合,卻無疑是落下風的一方。
茶盞被輕放回桌幾之上,元盡歡道,“真遺憾,你居然現在才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