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拈花和尚寫得一手好字。
當世見過老和尚墨寶的人卻並不多。
烈皇便有幸算得其中一個。
晟瀚民風尚武,鮮衣怒馬的天之驕子們常相約狩獵,恍記那年歲暮,六歲的他做為一名小跟班偷偷粘在行獵隊伍後麵,卻因一場突來大雪,以至視野霏微。
他迷路,懵懵遽入了拈花山。
亦與一隻饑腸轆轆的吊睛白額虎狹路相逢。
六歲稚子,麵對淩空撲來的猛虎冷靜異常,果斷將自己整條手臂送進大張的血盆虎口。
深入虎喉的手中,卻緊攥著一把鋒利異常的貼身匕首。
破其喉、剜其心、虎立斃。
山中雪寒風大,他不會生火便有性命之虞,赫然記起虎血腥燥可禦寒,立即埋首虎身吞血,便在這時,身後有人頌了句佛。
來人身穿佛家無袖無衩的‘一裹圓’,表明確是個窮和尚。
偏偏耳旁一邊一支挾了兩朵紅豔無匹的碩大山花。
和尚翩翩撲來,伏於虎屍之上失聲痛哭。
“可憐見的……小貓兒……”
這位將百獸之王稱之為小貓兒的牛人,便是拈花和尚。
小皇子冷眼旁觀,見他哭得肝腸寸斷,心中漸生不忍,默默動手以佩刀在凍土上掘了個淺坑,欲將虎屍掩埋。
“若非它要吃我……”他掬了把雪將臉上血洗幹淨,慢吞吞解釋,“我亦不會如此……”
“貓兒嘴饞,咎由自取,”怪和尚甚傷感,“我老人家隻是有感而發的憂鬱憂鬱……”
記得當時年紀小,但不並影響他為之絕倒啊絕倒。
寺中住了幾日,除了發現老和尚話忒多外,更發現了這寺中處處皆寶貝,縱他打小生長在窮工極力的皇宮,對此亦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其實他在拈花和尚的眼裏,何嚐不也是一個寶貝?
自喝下虎血後,他全身遍生怪瘡,奇癢難止,被和尚帶回寺中施藥;而背後撓破的肌膚上,居然隱隱生出一朵金蓮的輪廓。
金蓮現世的第二日,在柴房旮旯裏做窩的野兔兒便長出了角。
寺中蛇不成蟄,壁生靈芝。
老和尚神色喜憂交替,抽搐攤爪,指著他五指亂顫,“瘟……瘟神……”
話音未落,奇象又現。
大冬天的居然打起了轟天雷。
冬雷震震,這雷在人頭頂盤旋不去,電光一閃中一劈便劈到了拈花和尚腳邊,燒掉了他半隻草鞋。
火苗由著褲管竄上,不客氣地燒掉了他外罩於身上那件破爛溜丟一口鍾。
露出胸前可憐兮兮、起伏未定一排呈‘三’字狀的肋骨,狀甚蕭瑟。
老和尚抱頭悲喝,竄到他襠下抱腿吱吱,“灑家冒犯,明日補過……”
翌日,老和尚大筆一揮,頗牛叉的題下:自古英雄多寂寞,隻身蕩寰宇。
寫畢,便是一泡口水抹其頂,再掀紙往頭上狠狠一蓋。
紙上淡淡凹痕,便是童叟無欺的‘拈花’二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即如此,在當時的烈王殿下眼裏,這寺中的東西便是他家裏的東西,於是在某天拈花和尚有訪客到順便聽故事的時候,他帶了幾樣有意思的寶貝鑽進了來人停在門口的馬車裏。
車至山門外邊城,趁著車上人下車采買東西時,他悄然下了車。
烈皇臨窗端坐,手持信箋一一掃過上麵字跡,眼中神色已由悵惘變成驚電冷光。
後一封不是拈花的手筆。
絕對,不是。
拈花和尚頭頂二字,不知為何物所烙,字身邊緣微凸,老和尚雖是個懶人,卻也是個聽完太多故事而心思縝密的懶人,他有一個不太為人所知的習慣,留書之時慣往掌心唾上一口口水,抹其頭頂再用紙一覆,其實便是個落印的效果。
而且還似模似樣的用上了專用於防偽落章的九篆體。
第一封信對著燭火看去,隱隱有‘拈花’二字。
而第二封信,卻沒有。
是何人處心積慮,寫下這最後一封‘手書’?
意欲,何為?
寫得如此淺顯易懂,留書之人是要給誰看?
當烈皇見到門口啃著糕點的女子時,這個問題似乎便開始露出答案。
他不動聲色的將信劄揣於懷中。
女子凝視他,那種絲毫不加掩飾的疑惑眼神,七分防備三分陌生。
她果然問:“你是誰?”
烈皇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的眼睛,久久不動,阿鸞便毫不客氣地瞪回去。
他的眼光又落向她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