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燈,燈亮。
軒轅長歌把玩著手中兩方黑色布帛,沉吟良久,“那麼就是說,我娘是你師父?”
她的眼光很恍惚,唇角悄然綻開一抹空洞得近似殘忍的笑意,如噬人的妖花,於收放間隱約窺出累累白骨的森涼。
殘忍,寒寂。
娘,這便是你冥冥中早就安排好的麼?
我一生的脈絡。
“平瀾,你的名字,是叫平瀾麼?”烈皇再不複從前冷漠深沉,隻一迭聲地開口急切相詢:“軒轅……平瀾?”
“長歌,”她頓了頓,又是一抹淡得古怪的莫名笑意,“軒轅長歌。”
“好……好,”他連說幾個好字,卻喃喃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我娘,”她了然的盯著他,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星半點神情,半晌才道:“在我出生那天已辭世。”
她聲音輕如絮羽,悠悠落下不綹於炸雷般的二字:“難產。”
他陡然間便跪了下去。
“師父她……葬在何處?”
“哀湖。”軒轅長歌斂了眼波,“入水即沉。”
“噗---”
一大口血霧自烈皇口中驟然噴出。
噴到她的皂袍上。
點點暈染,如扇麵桃花,一紅一白怵目驚心。
入水即沉……
師父,您是如此憎惡著這世間,如此急於歸軒麼?
您可知我之前所為種種已對您的女兒犯下了滔天大錯?
軒轅長歌木然地盯著衣上血漬,恍惚微笑。
娘,你在看麼?
是不是燈太亮?
為何這衣上血漬突然刺得我眼眶如此澀痛?
娘,我落草之時,你可也是這般血跡斑斑?
元盡歡,你親手放出我的血修煉‘一行書’時,是否還是那般溫雅恬淡?
曾經我以為你會是那個與我相伴渡盡浩浩餘生的人……
可惜。
軒轅長歌盯著地上的男子。
看他蒼涼沉痛的眉眼。
短刻的沉寂中,聽得見心底冷厲呼嘯的聲音,如大漠上終年遊曳的風,荒涼,熾烈。
她掙紮良久,終是上前幾步,伸手欲攙他,冷不妨卻聽到他喉間的一聲哽咽。
“師父,重光沒用……”
她止步,緩緩笑了。
很好。
九月十一,有風。
一抹火燒雲,燃得很絢爛,將青綠廣袤的草場鍍上了一層血色的金黃。
像末世的瘡痍。
二人,單騎,一前一後,行走在這血色殘陽中。
前方那高大傲岸的牽馬男子,赫然便是晟瀚烈皇。
二人一路行得極緩,男子不時回身小聲與馬上的女子說著些什麼。
手中的馬韁,卻被他握得牢極,仿若已紮根血膚。
長歌,可憐你被命運拖著走,如今你命運的前方,是我。
若有一天,天下人都將負你,還有我在你身前,負盡天下人。
盡管,你對我隻有利用。
軒轅長歌在馬上闔目微笑。
之所以選擇將真實麵貌呈現世間,呈現給風烈梵,她自有她的打算。
除開當年鐵蹄踏平故園的三賊國,最合適的合作對象便隻得晟瀚與太雍,而太雍與西元一衣帶水,尉遲戰與元盡歡關係又不同一般,去其一後,隻有晟瀚最為合適。
最重要的,烈皇本就誌在魏闕。
更重要的是,她不止打算僅僅利用一個人。
能信的人,隻有自己。
哪怕是娘親與烈皇的師徒交情在那裏,她亦覺助益不大。
這年頭,早不作興什麼情份人心了,利益才是永遠的王道。
是的,她麵對的,畢竟是帝王。
帝王的心中,哪有什麼長情?
軒轅長歌抬眼凝視遠方,臉帶譏誚,眼神蒼茫,那遙遠地平線的盡頭,依稀是一片孤城。
一片孤城,萬仞山。
有些話,是到了該說的時候了。
軒轅長歌:“古人言狡兔有叁窟,僅得免其死耳;今皇上有一窟,卻未得高枕而臥,長歌鬥膽,請為陛下複鑿二窟。”
他腳下一駐。
長歌,我知道你要做什麼。
軒轅長歌仍未睜眼,緩緩道:“當年烈皇興兵占據邊城漠河,此城縱橫數十裏,駐軍卻僅過萬,此乃一奇,按說此地進可襲上墨,威脅其王城墨郡,退可據險而守,保河內之地安全,如此兵要之地,占據自是常理,不過烈皇為何要多此一舉,南遷十萬悍勇流民,名曰修築工事?此乃二奇,若我猜得不錯,此舉實蘊兵機,”她淺笑盈盈,“大兵不寇,您可是一直在以靜待嘩,以治待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