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日重三,民間上巳日。
暮春已至,不覺又一番春事闌珊。
人跡不至的摩訶山腰,灼灼霞帶丹彩漫紅,抬眼所及,滿山春水桃花。
煙嵐流動,亂紅如雨,依稀可辯簾外桃花,簾內佳人。
軒轅長歌歪著腦袋握著毛筆,恨恨斜瞄了正似笑非笑睇著她的亦自逍一眼,低頭便歪歪扭扭地在紙上唰唰塗了幾個字。
閑閑喝著春芽的男子立刻好奇地伸過頭,順著紙上字念道,“阿鸞的鳥窩,誰入誰死,頭入砍頭,腳入砍腳……噗——”他轉身忍俊不禁地將口中茶水盡數噴出,“我說,昨晚天公不作美,賞下轟轟悶雷,是誰掀開帳子站地上不敢睡覺來著?”
軒轅長歌咬唇,盯著男子臉上那道好看的笑紋半晌,愣了愣神後,也跟著無聲咧開嘴跟著溫軟一笑。
在這笑意裏,她伸出手指將他嘴角沾著的幾滴茶水盡數拂去,渾不在意地屁股上揩了揩,轉身將那寫著‘地盤獨立宣言’的紙別在薄紗幃帳上,轉身示威地對著亦自逍磨了磨牙。
皂衣素娥,若非身姿添了婦人孕色,本應是無邪女兒家。
亦自逍含笑回望她,眼中的光華溫容博大。
“咕——”
腹中饑鳴聲起,她立刻換上一張狗腿臉,謅媚拉過男子的衣袖,極盡討好的將他帶到三眼土灶邊,又眼巴巴地端了根矮凳,手執吹火竹筒,極為盡責地做好開灶準備。
而腳邊,是他早已細心捆成一小簇一小簇的柴火。
火鐮剛將灶膛內的枯草引燃,她便笑眯眯地伸過手去攏了攏。
亦自逍垂眸,胸口處又是隱隱一疼。
她似已是渾忘前塵苦痛的孩子,一路自苦寒的風雪中奔突而來,靈魂深處卻仍不掩對溫暖的渴慕。
正如她極喜歡灶膛中溫暖火苗跳動的溫度,正如她每至晴天總是準時跑屋外曬太陽。
準確地說,曬夕陽。
偶爾他也會有錯覺,總覺得她沐浴餘輝的背影,蕭索沉沉。
數月前,忠心追隨他多年的‘醫絕’繚子先生為軒轅長歌確診後,悶了半晌隻道出四字:心疾難紓。
是以他相信,她並非瘋魔,隻是下意識地將自己固鎖在某個安全世界,不願再想起很多事來。
隻要她好好的,他這樣一生守著她又有什麼不好呢?
而或許人會說話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所以她不再開口說話。
除了……夜晚夢遊之時。
他忘不了那一夜,那一縷幽魂般的身影,那張黑暗中哀傷入骨的小臉,苦淚恣意潑淌,瘦削的雙手在地上刨得血肉模糊,而他隻能默默蹲在一旁。
她在夢遊中,壘了一座衣冠塚。
他知道,那裏麵是一縷靜靜躺在裏間的,屬於她的黑發,還有……烈皇給她的護身短刃。
她將自己的一世悔痛、一腔悲苦、一身孽債,還有自己不得解脫顛沛迷途的靈魂,永遠埋入黃土,再不輕易示人。
衣擺處有人輕扯,簌簌地癢。
他回過神來,朝她溫和一笑,道:“餓得等不及了?”
軒轅長歌點點頭。
亦自逍笑笑,二話不說便擼起袖子,一邊利索地淘米洗菜、和麵剁餡,一邊含笑凝視著蠢蠢欲動的某人輕輕搖頭,以眼神製止她欲過來‘幫忙’。
雖說適當活動對她有益,但一旦有她參與,便意味著這開飯的時辰就得無限延長。
謦色的竹簷下吊著各種風幹的野味,纏滿野薔薇藤的籬笆裏圈著軒轅長歌曆經無數次失敗終於親自‘孵’出來已長成半大的雞仔,素淨的屋內最顯眼的莫過於並對著的一大一小兩張床,除此寥寥。
炊煙成團,在山間徐徐升起,煙火味夾著鍋碗叮呤,已被勒令轉戰到桌前的軒轅長歌貪婪地吸了口小屋中垂涎的香氣,更加賣力的捏麵團。
三眼灶爐,分別為炒菜,熬湯,蒸製所用。
亦大廚手眼腳三路並用,行雲流水地演繹著煮夫秀。
那眼自然是盯人的。
爐膛的火光印在她臉上,粘在頰旁的發尖蹙了晶微汗滴,小臉上是健康而飽滿的紅暈。
亦自逍運手如飛,像隻翩遷的花蝴蝶上挪下騰,軒轅長歌亦不甘落後,自顧自埋頭又竄了過去,吭哧吭哧地將燒火功夫修煉得更進一層。
“阿鸞再洗一遍手,”亦老媽子一邊盛湯一邊利索的自大缸中舀出清水至鍋中用餘燼溫著,順便利索用腳封了灶門,頭也不回道,“你剛才趁著擺放碗筷之機偷啃了兩塊雞肉,三個小湯包,還對著我碗裏飯吐了一口口水,我說,不就昨晚拍你入睡後我忘了鑽回我的帳子?至於讓你記恨至此麼?”
軒轅長歌傻了巴唧地眨眨眼,樂了。
嘿,背後長眼睛,亦亦又神了。
亦自逍徑自牽過她行出門,蹲在外間用絲瓜絡將她手上的油汙輕輕揩盡,一點她俏麗的鼻頭,低低笑道,“口水很珍貴,拌飯也不錯,但其背後性質惡劣,做為懲罰,今天你需多吃一碗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