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2)

倪叛討厭自己的名字,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但和大多數人一樣,這不是她能夠選擇的事。

據說,當她還在媽媽肚子裏、隻有三四個月大時,精密準確的醫學儀器分明顯示她是個男孩,可不知怎的,等到她呱呱落地,居然莫名其妙的變成了一個女孩。

在倪雙陽看來,這很顯然是一次叛變。所以,倪叛——就成了她的終身代號。

哦,倪雙陽,就是她老爸。

在六歲之前,這絕對是最讓倪叛感到痛心疾首的一件事。

那時候的她,每天想的最多的兩個問題就是:人,為什麼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她的老爸,為什麼是倪雙陽?

要不是他,給她取了這麼個不倫不類的名字,她怎麼會從小被人取笑到大?

要不是他,重男輕女到令人發指的地步,她怎麼會自小就被人當男孩養?

可憐她直到六歲上,還連一次裙子都沒穿過,每次看見鄰居家那個和她同齡的小女孩,穿著漂亮的公主裙去上學,她都隻能摸摸自己那醜陋的迷彩軍褲,躲在一邊自慚形穢。

然而,就在倪叛六歲那年,發生了一件事——大事——不但影響了這個星球的億萬家庭,也使她對老爸的觀感,產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倪叛記的很清楚,那是公元3303年的七月末。

她之所以能記的這麼清楚,並非因為記性好,而是因為當時的情形,對她這樣一個隻有六歲的孩子來說,實在太可怕、太恐怖,足以銘刻一生。

其實,有關全球氣候變暖的危機,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有學者提出了,但從來沒人把它當回事……一千多年前的人是這樣,一千年以後的人,還是這樣。

唯一的區別在於,一千年後的人們,更加不在乎。

不就是赤潮、酸雨麼?那有什麼關係?大不了全球總動員,去火星重建家園!

於是,照樣濫砍濫伐、丟棄工業廢料、破壞生態平衡。

覺悟這東西,其實是和科技文明發展的程度呈負比的,因為有恃無恐。

可有誰能想到,偉大的地球母親,竟然說翻臉就翻臉了。

地震、海嘯、冰雹、龍卷風……所有在字典中“自然災難”那一欄裏能夠找到的字眼,在記憶中那個天色異常詭異的一天,同時於全球範圍出現,讓人們在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內,切身體會到什麼叫“渺小”。各國政府麵對這樣突如其來的巨災,措手不及之下,不約而同的采取了同一措施——打開空中通道,讓民眾去外太空避難。

私人飛船,對倪叛那個時代的人而言早就不是什麼奢侈品,她老爸那時雖然隻是個小軍官,卻也有一艘,而且時常更新器件,比如給防護罩升級什麼的。

倪叛一家三口登船的時候,天上正下著傾盆大雨,她以後都再也沒見過聲勢那麼浩大的雨。然而,從附近那一座座高樓大廈的窗口裏彈出的冒著火光的飛船,卻似乎比雨點更密集,一艘艘、一架架,爭先恐後的衝向雨霧蒙蒙的天空。

父親啟動飛船時,鄰居家的飛船早一步上天了,那個總是穿著公主裙的小女孩,和倪叛一樣把臉貼在舷窗上,看見她,還朝她笑了笑……

那是倪叛最後一次看見她。

幾秒鍾後,大雨驟然停止,碗大的冰雹從天而降,鄰居家的飛船就像被導彈擊中似的,在空中晃了幾晃,一頭栽了下來。

——他們忘記更新防護罩了。

爆炸的火光,轟的衝天而起,滾滾的黑煙在一瞬間彌漫開去……倪叛十分的害怕,可無論如何也挪不開眼睛。失重的感覺告訴她飛船開始升空了,可她仍然死死的盯住地上那團飛船的殘骸,腦海裏唯一一個念頭就是:剛剛還對她笑的那個穿公主裙的小女孩,還有她常常抱在懷裏的洋娃娃,已經永遠的成為木炭了。

就在這時,一個冰雹很囂張的、以語言無法形容的速度直奔倪叛的麵門而來,“砰”的一聲撞在肉眼看不見的防護罩上,“呼”的一下被彈出很遠……她猛然回神,很沒出息的放聲大哭。

這件事情在以後一直被倪叛視為奇恥大辱,並不是因為她被嚇哭了(據她所知,在那一天,很多大人都哭了),而是因為她清楚的感覺到,天地間充滿了一種人類無法抵抗的力量,讓她滿心畏懼而又無可奈何。

對倪叛這種極度自信自負的人來說,這一認知顯然是非常令人不愉快的。

倪叛對這個星球的憎恨,大概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她討厭它光禿禿的貧瘠地表,討厭它泛著汙染臭味的水源,討厭它兩極冰融、四季不明,更討厭它曾在千百年前那樣美麗過……那個被人類稱為家園的星球已經被人類自己毀掉了,現在的地球,讓她害怕,讓她毫無安全感,讓她……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