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眠(2 / 3)

古怪的是,秋水不僅給她留下了吃飯的家夥式,還留下了滿屋子讓人匪夷所思的遺產。譬如說勞什子烈性□□,假死藥,蒙汗藥,這妙心居之中多不勝舉,怎麼看,都像是殺人越貨才用得上的玩意。

這老太太生前到底是幹哪一行的?備著這些玩意兒作甚?還怕她誤服似的,特地用醒目的朱砂筆標注了名稱與用途。

好奇歸好奇,這些玩意對她來說卻毫無用武之地,還不能拿去出笏換錢,人家敢買,她不敢賣啊,遂隻能將其束之高閣。

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轉眄之間竟是三年光景。現如今瓊郡百姓隻知道村東頭的“妙心居”有個小陸大夫,對那位溘然長逝的神醫再未提起。

“小陸姑娘?”

陸欺欺聽到有人喚她,便眨了眨眼,露出失禮後短促的一抹笑容:“啊,我方才想到自己是否忘了什麼,這才想起來是忘了拿藥給嬸嬸。”

前些日子良嬸得了腰纏蛇,陸欺欺照著秋水婆婆寫在劄記裏的方子給她開方抓藥,這幾日須得鞏固用藥,方能痊愈。

良叔見她無意於此,便悻悻地轉移了話題,隻待她從裏屋出來將銀錢與緘封好的藥包遞與她,才笑著道了聲多謝。

陸欺欺費力接過那捆柴禾,低喝一聲,一鼓作氣將其擔上肩頭,藹然笑道:“哪裏的話,外頭天寒,良叔你可要多注意身體。”

良叔狡黠一笑,黝黑的麵龐溝壑縱橫:“不勞姑娘費心,這幾日我偷得些空閑,可以在家好好歇歇。”

陸欺欺望著簷上岑岑的積雪,簷冰如穗,飽滿欲墜,蹙眉道:“嗯,這雪勢頭挺大,看著要多置備些過冬的東西了。”

良叔連連擺手,似乎不讚同她的話:“這自有賤內操辦,我一個大男人粗手粗腳的也幫不上忙。姑娘可不知,今個兒不知何故,山上突然不聲不響來了好些巡邏的皂吏,怕是出了什麼亂子,一個個凶神惡煞的,拿著個人便要好一番磨問盤詰,我怕惹上什麼不該有的官司,幹脆回家避避,等過幾日那些扒皮鬼消停了再上山也不妨事。”

山上有皂吏巡邏?

這可是個稀罕事,畢竟瓊郡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連尋常的奸情人命都會鬧得衙門裏雞飛狗跳,街頭巷尾津津樂道,如今這些捉事人傾巢而出,反倒做個啞戲,可不像郡守大人大張旗鼓的風格。

隻不過與他們這些遵紀守法的平頭百姓扯不上什麼關係,還是少打聽為好。

不作他想,陸欺欺旋即點頭附和:“這樣也好,免得累壞了身子。”

二人寒暄片刻,因著天寒,不消一盞茶的功夫便各自散去,陸欺欺轉身回屋,打眼一瞧,發現蒼絨正匍匐在地爐邊上酣睡,蜷縮著尾巴,哈喇子流了一地。

她不禁笑意盎然,此生若能這般安穩度日,便是對前世死不瞑目的不堪記憶最好的埋葬罷?

玄霧慘淡,雪一直簌簌下到半夜。

不知是因風寒冱而不消,還是縈懷於良叔白日裏的那番話,她蜷身縮頸臥於炕上,輾轉無眠,落針可聞的小木屋裏反複響起那翻來覆去的踴動之聲,經久不息。

十六歲怎麼了,十六歲就得被催婚了?

雖然心知肚明,但她腦中仍免不了端緒萬千。

瓊郡地處丹陽國,紮根此地的清族人與她麵目生得各異,他們都有著清澈的淺瞳孔和雪一樣的肌膚,越是所謂高貴的血統,瞳色越是純淨。

清族本是遊牧民族,形容魁健,負力怙氣,曾幾何時逐水草遷徙,無常處耕田之業,亦無言語約束,後受大堅帝國耀蟬之術影響,逐步振興文字,仿堅國之建製,在寰洲北境立國□□。

於這些原住民而言,她是一個外族人,而且是瓊郡這窮鄉僻壤之中為數不多黑發深瞳的異族人。

聞人說她這樣的人,叫宛達人。宛達人的眼睛,皆是這樣的點漆之色。

據聞,宛達一族在這片四麵臨海的廣袤大地上曾經鼎峙一時,版圖幾乎囊括大半個寰洲。在對寰洲大半土地長達千年的統治時間裏,他們將寰洲最為富饒的腹地攫為己有,縱橫捭闔,整頓幹坤,建立起一個幾乎無懈可擊的帝國,國號“堅”,在宛達古語中乃是“無上的權利”之意。彼時放眼寰洲,聲靈四訖,諸國無不遣使修貢,祗誦聖烈。

之所以是大半個寰洲,也是有緣由的。

相傳寰洲祖神為避免異族紛爭,於大陸西北處設下一道天然法障,劃分二界,東為人界,烝民逐水草而居,喚作東玄界;西為妖界,據說棲息著窮凶極惡的上古妖族,喚作西玄界。至此妖不得過,人不能逾,萬餘年來從未有先驅之例。

偶爾會聽郡裏的老學究侃侃談起這些異聞,在陸欺欺看來,大半都是胡謅,不過是在後世的口口相傳之中被蒙上的一層神秘色彩罷了。

現實往往比傳說殘酷得多。

如今世間最強的一支民族,是來自西北之地的濮善族,族人茶發褐目,與宛達人麵貌相近。

憑借其驍勇善戰,濮善族在機緣巧合之下獲得一股神秘力量襄助,兵行詭道之術,沿西南一路北上,一舉殲滅了南疆各族,再礪戈矛,森甲仗,直搗國都鳳京,將當時寰洲第一大國——堅國幅員遼闊的土地收入囊中,並以一紙詔書昭告天下,宛達族元元之民生生世世為虜為奴,不得翻身。

至此,堅國遺民一朝沒為奴隸,飲恨吞聲。而濮善族建立的大疏帝國在寰洲大陸中央屹立不倒,陸上各國紛紛俯首稱臣,天下坑冶金銀,盡輸大疏。

索性她在丹陽國境內。陸欺欺想,不然就她這個窮酸樣,也是個為奴為婢,勞其一身的下場。

清族人雖然瞧著她是個異類,明麵上卻也是願意接納她的,尤其是她常常在為鄉鄰診病之後免去大半診費,人情往來上,若是她稍稍主動一些,也是個長袖善舞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