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賀夢婷。”
“年齡?”
“二十六歲。”
“職務?”
“雲南省彬江市公安局禁毒支隊一大隊副大隊長,兼任毒蜂特戰小隊隊長,一級警司,我的代號是‘玫瑰’。”賀夢婷的回答很平靜。
兩名督察員麵麵相覷,該問的都問了,剩下的也隻是例行公事而已。市局上上下下這麼多警員,最不敢惹的就是毒蜂的人,更何況還是毒蜂的隊長,這個時候發生這麼大的事,又像審犯人一樣問這問那,按照賀夢婷以往的暴脾氣,早就跳起來掀桌子了,今天卻是出奇地配合。
但是還沒有結束。省廳要求詢問的時間必須達到十分鍾以上。
那名警銜更高的督察員隻能硬著頭皮繼續。
“這次的境外抓捕行動,代號為‘幽蘭’,目的是為了將販毒組織頭目——桑托,代號‘八麵佛’,逮捕歸案,由我國進行審判。”
“對。”賀夢婷咽了口唾沫,點點頭。
“在任務開始之前,你的上級領導是否有強調,是要將八麵佛抓捕歸案,而不是將其擊斃?”
“我……”
“你隻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督察員打斷了她的話。
“是。”賀夢婷低下頭。
“理由呢?”
“他殺害了我的副隊長。”賀夢婷緊咬嘴唇。
“所以你就開槍把他擊斃了?”督察員眯起眼,望著她。
“這個理由還不夠嗎?”賀夢婷反問道。
“賀夢婷同誌,請你端正自己的態度,”督察員把記錄本攤在桌上,筆放在本子上,“我們現在是在對你進行問詢,你的態度會直接影響到問詢的結果,甚至可能對你今後的職業生涯產生負麵影響。請你三思而後行。”
“根據我們以往的慣例,在犯罪分子妨害人民警察執行公務、拒捕或者拒不配合調查的,我們有權利采取強製措施;在犯罪分子明知自己已被捕的情況下,公然襲擊人民警察的,我們有權利鳴槍示警;對於性質極其惡劣、對國家和社會造成嚴重負麵影響、嚴重危害到國家和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的犯罪分子,在對參戰警員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脅的時候,我們可以自行判斷,擇機開槍。”賀夢婷非常肯定地回答。
“能還原一下當時現場的情況嗎?”督察員看著她。
賀夢婷其實已經不想再回憶這段令她痛苦的經曆。但是進來之前,大隊長和陳振武苦口婆心地勸她,對她千叮嚀萬囑咐,不論什麼問題,一定不要發火。
於是她深吸一口氣,閉起眼:“當時的情況……那個時候,其實軍方的雷神突擊隊已經把外圍的毒販清掃得差不多了,所以毒蜂小隊的所有隊員都集中在倉庫門口,連同警方的兩名臥底,紫荊和赤影一起。但是那會兒我的副隊長陸瀟已經進倉庫了,他想一個人和八麵佛做了斷,所以我們約定好,一旦情況不對,或者十分鍾之後他還沒出來,我們就衝進去。
“結果,過去了十分鍾,陸瀟還沒有出來,我就帶隊衝進去了。那個倉庫有四層樓,我知道他進來的時候已經清掃過了,所以直接闖進房間。我進房間的時候,陸瀟已經被他推下樓了,在那樣的情況下,我讓紫荊去救人,然後我開槍擊斃了八麵佛。”
督察員點點頭。這和他們事先了解的情況差不多。於是他直起身,繼續刁難賀夢婷。
“幾個問題。第一,你說警方的那兩名臥底,分別是誰?”
賀夢婷抬手擦掉眼角的淚水:“紫荊是原毒蜂小隊隊員,本名叫曾詩雨,紫荊是她的代號。至於那個赤影,他是省廳禁毒總隊白庭堯隊長的手下,本名叫孫浩銘。我不太了解他,這個你們得去省廳找白隊長了解情況。”
督察員點點頭:“我們會的。第二個問題,兩名臥底跟你們彙合之前,他們在做什麼?”
“我怎麼會知道?”賀夢婷抬起頭,用無辜的眼神看著他,“我們和他們兩個人全程沒有任何交流,直到陸瀟進倉庫,他們才獻身的。”
督察員瞥了一眼記錄本,繼續問道:“第三個問題。為什麼要讓你的副隊長陸瀟一個人進入倉庫抓捕八麵佛?”
“這個你可以問我的隊員,當時我們都在場,我跟陸瀟說過,我和他一起進去,但是他不同意,說要自己一個人進去。他給我的理由是,我和他都是毒蜂小隊的指揮官,兩個人不能同時進去。萬一發生突發情況,毒蜂小隊群龍無首,沒人指揮。所以我留下了。”
“好,”督察員點點頭,“第四個問題。就算是你的副隊長,陸瀟,被八麵佛殺害了,你完全可以隻開兩槍或者三槍,可是你卻打空了你所攜帶的武器中所有的子彈。我是否可以理解為你是否在泄憤?”
“我承認,”賀夢婷點了點頭,擦去了眼角的淚水,“那個時候我是非常生氣的。但因為當時情況緊急,我們也不清楚八麵佛手中是否持有武器,所以為了避免更大的傷亡,我隻能開槍將其擊斃。”
賀夢婷此刻的內心是委屈的,委屈的同時還有生氣、憤恨,但更多的是無奈。委屈是因為她有氣不敢撒,生氣是因為兩名督察員明知道她現在的處境,卻還在一直盤問她,憤恨是因為後悔當初做的決定,沒能救下陸瀟。
“最後一個問題。”年紀較大的那名督察員在提問之前頓了一下,瞥了一眼賀夢婷。
“您問吧。”賀夢婷沮喪地點點頭。
“如果紫荊叛變了,你會堅守本心嗎?”
聽到這個問題,賀夢婷心裏“咯噔”一跳,然後猛地抬頭:“不可能,我相信紫荊,她絕對不可能叛變的!”
“我是說,如果。”督察員強調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沒有如果!紫荊絕不可能通敵叛國!”賀夢婷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
督察員朝她擺了擺手:“賀夢婷同誌,請你冷靜一點,仔細思考我的問題,然後謹慎回答。”
賀夢婷深吸一口氣。她知道督察員的言下之意是,注意自己的言辭。
她思索了一會兒以後,回答道:“我會把處理權交給我的副隊長。”
“所以你在推卸責任,對嗎?”督察員目光炯炯地盯著她。
“不,”賀夢婷也直勾勾地看著他,搖了搖頭,“陸瀟是我的副隊長,同樣,他也是毒蜂的指揮官,他必須知道這件事。如果我對他隱瞞了這件事,我認為我是不負責任的,同樣,對於他來說,他的個人情緒會影響到全體隊員的生命安全,也會影響到他對戰場形勢的分析。我隻能對他的決定做出一個基本的判斷。但是我相信他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我們的詢問結束了,”年輕的督察員點了點頭,合上記錄本,“你可以走了。關於幽蘭行動的更多細節,我們會向其他的隊員了解情況。”
賀夢婷剛起身,好像想起了什麼,對年長的督察員說:“如果你們要詢問紫荊的話,最好不要太久。我怕她受不了。”
督察員看了她一眼,點點頭:“知道了。”
五分鍾之後,紫荊走進了詢問室。
“曾詩雨同誌,我們首先對陸瀟同誌的犧牲致以誠摯的慰問,同樣也對你臥底一年,為國家和警方做出的貢獻表示衷心的感謝。”
紫荊苦笑了一下:“不用客套了。想問什麼直接問吧。”
兩名督察員互相看了對方一眼。最終,還是年長的督察員先開口了。
“好。那我們就簡單地做個調查。”
紫荊沒有回答,隻是點了點頭。
“首先,你是怎麼進入毒蜂小隊,成為一名特戰隊員的?”
“我本科就讀於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專業學的是刑偵學,後來成為禁毒學專業的一名學生。畢業後,我在老家的派出所當一名學警,因為破案有功,被市公安局派來彬江市公安局幫忙。後來因為老師的舉薦,我參加了毒蜂小隊的選拔,最終成為一名禁毒民警。”
“你的老師是誰?”
“顧仁傑,”紫荊回答,“他是中國政法大學的法學教授,也是國內犯罪心理學和刑偵學的泰鬥,北京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專案組組員。”
“我聽說過,”年輕的督察員插嘴道,“我們心理學的老師的老師就是顧仁傑教授。”
另一名督察員繼續提問:“好。第二個問題,為什麼你的領導選你去當臥底?我們看過你的檔案,雖然你的個人能力很強,但還不是毒蜂小隊中最出類拔萃的。按理來說,應該讓你的隊長賀夢婷,或者……副隊長,陸瀟,去販毒集團臥底。”
紫荊麵無表情,隻是點了點頭:“您說得沒錯。但是夢婷作為毒蜂的指揮官,她在禁毒支隊甚至整個市局的地位,沒人可以撼動,講白了,是我們其他隊員一起抗議,不讓她去做臥底的。因為我們每個人都知道,一旦真的進入販毒集團臥底,那必然是九死一生,甚至有去無回。”
督察員沒有講話,他明白,紫荊還沒有講完。
“至於陸瀟,”紫荊笑了一下,斜眼看向窗外,眼神變得溫柔起來,“我太了解他了。他太剛硬,不願意向惡勢力低頭,如果我是毒販,我第一個想的就是除掉他,因為他太不像臥底了。”
“嗯,你說的這些,我們也略有耳聞。但是你還沒有回答,為什麼會是你去當臥底?”督察員依然死磕著這個問題不放。
“我有權利拒絕回答這個問題。”紫荊臉上依然帶著笑容,但是回答問題的語氣依然冰冷。
年輕的督察員剛要跟她擺道理,似乎就被紫荊看穿了心思,雙眼直直地盯著他,眼神中沒有任何感情。督察員被她盯得心裏發毛,趕緊閉了嘴。
年長的督察員自然注意到了紫荊眼神的變化,伸手製止了年輕的督察員,臉上陪笑道:“剛來的,還不太懂規矩。若有冒犯,我替他給你道歉。”
紫荊隻是輕蔑地一笑,並沒有回答。人家的警銜比自己高,又這麼明擺著給自己台階下,那就沒必要繼續糾纏下去了。做人留三分,日後好見麵。駁他麵子,日後他也不好在下屬麵前耍威風。
年長的督察員深吸一口氣:“那好,我這裏再問最後一個問題。”
紫荊笑了一下,打斷了督察員的話:“你想問,我有沒有想過放棄,對吧?”
督察員挑了挑眉,點點頭:“很聰明。”
“有想過。畢竟一個人在暗無天日的環境裏,還要不斷地克服內心的恐懼,這種滋味不好受。”紫荊並沒有隱瞞自己的真實想法。
“那你最後是怎麼堅持下來的呢?”
“很多原因。當我發現,八麵佛的身邊還有一名臥底,也就是赤影的時候,我發現,我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在販毒集團中臥底,有很多東西吞噬著我的內心。比如,利益,權力。人在這些東西麵前,往往會暴露出自己的本性。
“但是赤影一語點醒夢中人。他其實一開始就知道我的身份,我也曾經大膽地猜測過他的真實身份,但是一直沒有證據。直到有一天他出門,我在他的房間裏麵找到了他是警方臥底的確鑿證據。
“再後來,我跟他一直處於秘密聯絡的狀態,他也掩護我成功地與大隊內部取得聯係。所以他對我暗生情愫,也跟我表達過這方麵的意思,但是被我拒絕了。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不可能再移情別戀。
“不過他也同樣給我敲響了警鍾。為什麼我不願意放棄,第一,因為我是警察,我作為緝毒警察的職責以及我的理性不允許我做出這種事情;第二,因為我的未婚夫是陸瀟,他是一名非常優秀的緝毒警察,他是我的榜樣,我也想成為他的驕傲。
“所以我絲毫沒有什麼可以隱瞞的。我承認,我沒有放棄的原因,情感因素是大於責任和使命的。
“因為在那段黑暗無光的日子裏,陸瀟,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督察員笑了一下,很顯然對這個答案,他的肯定是多於懷疑的。他點了點頭。
紫荊說到陸瀟的時候,眼睛裏有光。
“我們的問詢結束了,”督察員對著門口伸手,比了個“請”的動作,“你可以走了。”
紫荊笑了一下:“謝謝。”
然後起身,敬了個禮,離開了房間。
此刻,禁毒支隊的會議室裏,人滿為患。講台上一溜過去全是白襯衫,第一排坐著的是市局和支隊的領導。當然,還有毒蜂小隊的隊員。後麵是刑偵支隊、特警支隊、經偵支隊和其他部門的民警。
“下麵,請允許我隆重介紹參與今天會議的嘉賓。”李振榮站在講台上主持會議。
“省公安廳廳長,省委副書記,蔣為民廳長!”
蔣為民起身,敬了個禮,台下響起熱烈的掌聲。
“省公安廳副廳長,省廳黨委書記,黃維德廳長!”
“省公安廳禁毒總隊隊長,白庭堯!”
聽到這個名字,賀夢婷笑了一下。白庭堯也樂嗬嗬地跟她打招呼。
“省公安廳政治部主任,趙剛!”
“……”
“當然,今天的會議,市局的領導也來參加了。同樣也請允許我介紹一下他們。”
“彬江市公安局局長,彬江市委副書記,秦立海局長!”
“彬江市公安局禁毒支隊支隊長,樊磊支隊長!”
“彬江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支隊長,王鑫支隊長!”
“……”
“那麼,”李振榮介紹完畢後,抬頭看向場下的觀眾,“接下來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省公安廳蔣為民廳長上台發言!”
蔣為民在台下熱烈的掌聲中走上李振榮的位置,李振榮彎腰,伸手,示意他走上講台。蔣為民笑吟吟地走上去,看了一眼台下的警員們,然後伸出右手,示意他們安靜。
“同誌們,”蔣為民磁性而有張力的聲音在會議室響起,“今天能夠來到彬江市公安局禁毒支隊的會議室,在這裏做發言,我不勝榮幸。”
“大家都知道,我們雲南省地處中國的西南邊陲,早在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也就是抗日戰爭時期,就一直是通往東南亞的戰略要衝。當年戴安瀾將軍在緬甸指揮突圍戰鬥中不幸負傷,壯烈殉國。從那個時候起,革命先烈就已經用生命譜寫了敢為人先、不畏犧牲的英勇精神。
“而彬江市的地理位置更加特殊,彬江市地處瀾滄江下流,同樣也是我省最大的河運港,可以說是西南邊境的第一道防線。這裏距離金三角隻有兩百多公裏,因此,彬江多年來,飽受毒品的侵擾。彬江市的五百多萬老百姓苦不堪言,毒品肆虐,更是給彬江,給雲南省,給我們國家,帶來了極其巨大的損失。不僅是經濟上的損失,更多的,是我國的國際影響。
“金三角的大型販毒組織常年向我國走私毒品,殘害百姓,塗炭生靈。前有坤沙,後有糯康,再後來是桑托,這些毒販,不僅製度、販毒,還擁有自己的私人武裝,與當地政府的武裝力量對抗,更是不惜一切代價,殺害緝毒警察。其罪行,可以說誰罄竹難書。
“鑒於上述情況,我國公安部考慮到,目前我國的經濟正在持續發展階段,禁毒任務又任重道遠,資金緊張、人手匱乏、武器裝備落後,因此,在彬江市公安局設立了一支掛名的特戰小隊,取名為毒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