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幾天,顏染白開始了解什麼叫做“失去主人的寵物”。江夙砂就像一隻隨時怕被主人拋棄的狗,她走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他也不一定要跟在她身後,但是他就是堅持待在可以看見她的地方。這讓她有些困擾,因為身邊無論做什麼事都跟著一個人感覺很奇怪,但她也能體諒,他不適意的,隻是他把心情完全寄托在她身上,看不見她他就會惶惶不安。這是一種病態的寄托,她知道,但是……他無法克服一個人的恐懼在她感到無奈。
“我去上學了,下午六點鍾回來。”顏染白中午臨出門的時候事事詳細地交代,“你今天沒有工作對不對?在家裏好好睡覺,和夙夙一起睡覺,小心點不要壓到他。”
“我給你做晚飯。”江夙砂乖乖地應聲,站在大門內,乖巧的模樣讓人想到“家庭保父”,顏染白忍不住笑了,“你不是要去醫院看朋友?別忘記了。我回來的時候買快餐回來,你乖乖睡覺、乖乖地去醫院,然後乖乖地回來。”
江夙砂輕微泛起了一些懊惱,低聲埋怨了一句什麼。
顏染白微微一笑,“我走了。”
江夙砂點了點頭,然後關門。
他無論做什麼表情都帶著一種清澈的天真,舉止之間微微有些放蕩嬌憨,和天真混合在一起形成的是不自覺的勾魂攝魄的妖冶。顏染白出門的時候很奇怪地想,這就是禁忌之子與生俱來的魔力,因犯罪而生的美麗,然後誘人犯罪。
五分鍾以後。
“鈴——”電話鈴聲,顏染白家裏的電話幾乎從來不響,根本就沒有人會打電話給她。電話一響,江夙砂本能拿起電話,“喂?”
“染白啊?今天學校附近的化學廠氯氣泄漏,學校停課半天,不要到學校來了,很危險的,附近都封路了……”電話裏傳來嘰裏呱啦的女聲,突然怔了一下,“你是誰?我打錯電話了?對不起。”
“不,你沒打錯,現在很危險嗎?染白她已經出門了。”江夙砂臉色有絲白,“你們學校在哪裏?”
“江門,我們學校在江門。”電話那邊的女生很疑惑,“你是誰?”顏染白家裏不是隻有她一個嗎?
“江門……”江夙砂掛下電話,她出去五分鍾了,大概已走到聖手街到江門之間的東陽路。
“喂……”電話裏的女生還沒問清楚,就被掛斷。
她奇怪地拿著已經收線的電話筒,不會吧?顏染白——和男人同居?聲音非常好聽的男人,年紀很輕……男朋友?顏染白肯定沒有男朋友,沒有人會去注意她這樣默默無聞的女孩。不是男朋友——那會是誰?
顏染白背著書包往江門方向走。雖然聖手街到江門並不遠,大概十五分鍾的時間就可以散步走到,但是她有公車的年卡,不用白不用,而且在路上走很容易被太陽曬傷,所以她一貫都是坐公車上學的。花的時間差不多,五分鍾走路到車站,五分鍾等車,五分鍾車程,惟一的優點是不用花力氣。
“咿呀——”公交車N號停在車站前麵,她登上車刷了卡,依靠著公車的扶手,突然想起來,第一次遇到江夙砂也是在這115號公車上,那個下著大雨的夜晚。不禁微微一笑,像做夢一樣啊。
江夙砂五分鍾之內就跑到了東陽路,染白一貫靜靜懶懶的,走路絕不會快,所以應該還沒有經過這裏。他呆呆地站在東陽路步行街的中心,目光在迎麵而來的行人裏穿梭,顏染白……是什麼樣的女孩呢?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不黑也不白、不愛打扮也不老土……
沒有特點啊,在人群中完全消失,如果不是和她兩個人麵對麵地相處就無法從人群裏把她辨認出來。她的氣息隻有距離在三步以內才能感受到,那種睜著一雙眼睛微笑的溫柔,不羞澀也不誇張的喜歡,還有安穩平靜的心——熙熙攘攘的人群太過嘈雜,純心靈的東西無法用眼睛看見,他呆呆地站在路中間,眼神裏流露著全然的無助和絲絲的恐懼,他找不到她了!
路邊經過的人都奇怪地看著他,如此纖細精致的男孩帶著無助恐懼的眼神仿佛在找著什麼人,很多人也跟著他東張西望,想看看有什麼東西值得他這樣茫然又是全心全意地搜尋。
“江夙砂?”
正在他站在反方向的人群中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的時候,有個人一手把他從馬路中間拉了過來,詫異地問:
“你在幹什麼?怎麼會在這裏?這麼大太陽底下,你想曬黑一點?”這位花花少爺未免也太荒謬了,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曬太陽?
把他拉過去的是一位麵貌俊朗挺拔的年輕男子,那是即將和江夙砂在下一部CD中合作《無法忘記》言情劇配音的岑鳳目,是聲優界的後起之秀。
江夙砂微微有些,纖細輕微有些掙紮的聲音壓著隱隱的抽泣,“我找不到她了。”
啊?岑鳳目還是第一次見到江夙砂這等“投懷送抱”地找人依靠的習宮他分明和自己不熟,卻毫不羞恥地緊緊抓住自己的肩頭,整個人微微,仿佛自己不拯救他的話,他就會絕望死掉。“你……你……你要找誰?”岑鳳目免不了有些尷尬,工作中的江夙砂千變萬化,有時甚至相當據傲、具有前輩的底氣,他萬萬想不到會看到他“泫然欲泣”的樣子——雖然——早已經耳聞許久了。
“染白。”江夙砂低聲說,“她不見了。”
“她是誰?”岑鳳目被江夙砂這麼牢牢抓住,觸目是纖細精致的美少年,臉上不禁開始發熱,給別人看見了像什麼樣子?
“她是……”江夙砂呆了一陣,染白不是情人,她和他以前的情人不一樣,那她是什麼?她是什麼?是惟一能拯救他的光……是惟一他可以毫不畏懼依靠的地方。
他連要找誰都搞不清楚就跑來站在這裏發呆?岑鳳目苦笑,哪一位情人這麼有麵子,讓一彈手指就會有男男女女拜倒在他妖眼褐發下的江夙砂跑到馬路上發呆?
說不定是追求到一半過於把女孩嚇跑了。“她是什麼樣子的?穿什麼衣服?”
江夙砂又呆了一陣,“很普通的樣子,穿校服。”
“校服?”岑鳳目差點一口氣嗆到,“我說夙砂啊,聲優界那麼多人你都玩過了,演藝圈裏隻要你願意大把美女等著你挑,不要把主意打到學生身上去好不好?”他把江夙砂推開一些,正色說:“人家玩不起的,學生都太單純了,不像你或者我,早已經在這泥潭裏混得一身怎麼洗都不幹淨的髒。”
髒……江夙砂臉色蒼白,他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岑鳳目,看得岑鳳目都不自然起來,他那一雙幽幽的形狀完美的眼睛居然在刹那之間渾然無光,好像岑鳳目說了什麼讓他整個人死掉了一半。岑鳳目突然有些害怕起來,這個人太不正常了,“你怎麼了?沒事吧?”
江夙砂,他死死地抓住岑鳳目肩頭的衣服,仿佛在強烈抑製著什麼令他萬分恐懼的東西,死死咬著他自己的嘴唇,一縷鮮血從唇上滑了下來,他咬得很重,讓人看了都替他痛。過了一會兒,他微微鬆開牙齒,手指一根一根自岑鳳目肩頭鬆開,急促地呼吸,“對不起……”
岑風目鬆了一口氣,他好像變得正常些了,“怎麼了?心情不好嗎?你看起來很奇怪。”
江夙砂背靠著馬路邊的牆壁,看著眼前人來人往的街道,一手蒙住了左邊半邊臉,“沒事……我有些不太舒服。我在找人,找不到……”他的聲音變得順暢了一點,壓抑著不安,“染白,我一直找不到她。”
‘有很重要的事?”岑鳳目陪著他靠在牆壁上,這個樣子的人讓人無法拋下他走開,雖然他情緒穩定了一些,但還是讓人擔心不已。
“嗯……她的學校氯氣泄漏,我要告訴她不要去……”江夙砂低微的聲音吐到最後是細細的氣音,岑鳳目明知他不是有意,卻仍忍不住心裏讚歎,好誘人的吐氣!這如果是用在配音裏不知道能令多少人瘋狂。
“在這裏找不到,她會不會已經走了或者已經掉頭回去了?”
“我去學校找她。”江夙砂低低地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這個人……還真無情啊!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就一把抓住他,現在清醒一點了轉身就賺若無其事。岑鳳目呆了一呆,摸了摸鼻子,莫名地有種被拋棄的感覺,對這個人而言,剛才無論是誰被他抓到都會一樣的吧?
撲入人懷裏哭泣,然後得到一分溫柔的安慰。可悲的是自己的確有幾分傷心的感覺呢,這個人啊!岑鳳目背靠著牆壁目送他離去,“走好。”說完了嘴角微撇,有些羨慕起被他找的那個人了,是誰——值得跌碎無數人心的江夙砂這樣執著地找啊?
靠近江門的地方起著濃鬱的不正常的大霧,吸入鼻腔有強烈的刺激味,帶著口罩的警察指揮行人繞行,據說是八個氯氣筒都破裂了。
“喂!統路繞路,這裏不能走了。”帶著口罩的警察阻攔行人,更濃密的大霧裏帶著防毒麵具的特警正在緊急處理事故。
江夙砂站在街道彎角的地方看著,折返的過路人,沒有她。他站了好久,直到過去的人全部都折返回來,還是沒有她。
“喂!你還不卓氯氣擴散,會死人的。小小年紀站在這裏發什麼呆?快走快賺我們很快也要撤走了,這裏必須交給專家解決。”有個警察發現了呆在轉角的江夙砂,大惑不解地呼喝。
“等……等一下。”江夙砂牢牢抓住身邊牆壁上的外置水管,仿佛表示他無論如何都不肯賺“有個穿校服紮馬尾的女孩,她回去了嗎?”
警察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這種女孩滿街都是,不過走到這裏來的人都回去了,我打保票!”他露出笑容,看見容貌漂亮的人多少都會油然生出好感。
“嗨。”江夙砂突然對著警察一笑,“謝謝。”
他突然展顏一笑,漂亮得不可思議。警察大叔一呆,卻見那纖細的少年已經轉身走回去了。
江夙砂走回家的時候已經三點,開著門等他的是顏染白,她灑了一身的牛奶,正怒目瞪著他,“你跑到哪裏去了?”
“我……”江夙砂鬆了一口氣,笑了起來,“我去找你了。”
他無端端笑得這麼溫柔幹什麼?顏染白呆了一呆,手裏拿著湯勺指著江夙砂的頭,“你當我是什麼啊?學校外氯氣泄漏,我坐車過去半路就被攔下來了,當然自己就會回家,我又不是非去學校不可的白癡。”
“嗯……”他顯得特別溫順,這一聲鼻音帶了酥柔,輕淺溫柔極了。
本來有事要罵他的,看見他這麼“乖巧”的樣子反而罵不出來,顏染白笑罵:“我同學打電話過來你接了電話是不是?她們懷疑我在家裏金屋藏嬌,晚上就要過來看了,你說我怎麼辦?我屋子裏不但有個‘嬌’,還有個娃娃。”
江夙砂眨了眨眼睛。
顏染白的湯勺直指他的鼻於,“不要給我裝你什麼都不知道。”
“阿諾……”江夙砂笑了,走過去抱住滿身灑了牛奶的她,在她耳邊輕聲說,“我好想告訴別人你和我在一起”
顏染白臉上陡然熱了,煽情曖昧的話語,江夙砂的嗬氣輕輕嗬人她的耳朵,酥酥麻麻的奇異感覺,他一定是挑逗慣了別人才會有這樣的舉動。不假思索地手起勺落,一勺子敲上江夙砂的頭,“你幹什麼?”
“我……喜歡你。”江夙砂讓她敲,逆來順受。
鳴——悲慘!顏染白被“調戲”卻不能發火,調戲她的那個人無限依賴地靠在她身上,柔順得隻要她說出一句拒絕的話他就會死掉一樣。這個人啊,她反手帶上門以免讓人看到這麼不雅的擁抱,心裏歎了一口長氣,任性得一塌糊塗啊。你若以前也是這樣對別人,難怪……
他們都說你是萬世無敵的花花公子,有誰能抵禦你這麼溫順這麼依賴的擁抱?這麼純淨又這麼無辜的眼睛……
晚上七點鍾。
“夙夙你帶著,我會很快把她們打發賺然後給你打電話你再回來。”顏染白把夙夙交到江夙砂手裏,附帶一大包奶瓶、玩具、嬰兒香精、嬰兒用紙巾……“你去門口麥當勞坐著吧。”她邊交待邊笑,“不會很久的,最多三個小時。”她保證,“班裏的同學和我都不太熟,最多鬧三個小時,不會通宵的。”
三個小時?江夙砂的眼神有些埋怨,她居然要他抱著夙夙在麥當勞裏麵坐三個小時?埋怨得近乎“哀怨”
地看了她一眼,他溫順地低下頭,“那我去那邊看台詞。”
“嗯!”顏染白笑顏燦爛,揮了揮手,“我沒叫你回來別回來,否則嚇壞了我同學,我跳進黃河都洗不清。嗬嗬。”
“嗨。”他輕輕應了一聲。
嗚——顏染白的好心情飛了一半,為什麼他“嗨”
了一聲也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像被遺棄的寵物一樣哀怨落寞。抓住江夙砂的肩,把他扳過來,她扣起手指在他眉心彈了一下,展顏一笑,“開心、開心。我不會丟下你的。”
江夙砂凝視著她的笑顏,他站在她下兩級台階,突然墊起腳一手環住她的頸項,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麵頰,分開之後定定地看了她一陣,發出如貓咪睡飽了之後滿足的“嗯……”的一聲鼻息。
你……顏染白倒抽一口涼氣雙頰,妖豔的……
夙砂……、迷茫、嫵媚。嬌憨……令人意亂情迷的……毒藥。她猛地一把把他推了出去,受驚地倒退幾步,捂著被他錫的麵頰,急促地呼吸,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江夙砂微微咬住了嘴唇,夙夙在他懷裏哭了,大概是因為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太詭異。他抱起夙夙輕輕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轉身離開。
太危險了!顏染白“砰”的一聲關上門,無力地背靠著大門,她也許……不是收留了一隻大狗,而是引人了一隻狼,一隻充滿毒氣妖豔腐化的嬌狼。他畢竟不是像她這樣簡單的人,如果像其他人一樣受到他的,在當他找到更好的浮木的時候,無論他現在有多麼依賴她,也隨時都有可能被他拋棄。他心裏的黑暗越濃、越恐懼,他就會去尋找越能夠給他安全感的人,也就越容易拋棄他現有的,撲向更安全的浮木。不能太喜歡他,像喜歡寵物那樣喜歡就好了,再喜歡下去會像其他人一樣怨恨他的。顏染白閉起眼睛,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振作精神,“好,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