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回到府中之時，靈曦已經做好了一桌子的酒菜等著他，見他回來，立刻笑著上前挽了他的手：“清容，我做了你愛吃的菜。”
她臉上的笑，讓十一隱約覺得恍若隔世。這樣燦爛的笑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在她臉上出現過了。
靈曦裝作沒有看到他錯愕的模樣，拉著他走到桌邊坐了下來。
確實是他所熟悉的菜式和味道。十一吃了幾筷子之後，忽然抬頭看向她：“以後這些事情交給下人去做就行了，你不需要這麼辛苦。”
靈曦偏頭笑了起來：“我不覺得辛苦啊，挺有意思的。”
十一淡淡一笑，沒有說什麼。
吃到一半，靈曦想了想，忽然開口道：“清容，你喜歡聽戲嗎？”
聽戲？十一微微一怔。他不是很喜歡，但是從前也時常進出梨園，因為獨舞喜歡。他緩緩擱下筷子，飲了一杯酒，淡淡道：“怎麼了？”
“聽說榮慶班請了頂有名的小生溫如玉來唱戲，那溫如玉性子古怪，向來隻唱梨園，不入府門，但聽說戲是唱得極好，找個時間，我們一起去聽，可好？”
十一又飲了一杯酒，方才點了點頭：“好。”
靈曦立刻歡喜起來，一雙眼睛明亮得如同要滴出水的模樣。
十一看在眼中，心裏不覺一寬。
似乎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曆，跟他攜手走在街上，僅是他手心的溫度，便足以溫暖她的身心。
靈曦在他身邊淺淺的笑，一偏頭，卻見他依舊是淡淡的模樣，臉上連笑容也沒有一絲。
“出來聽戲，你別想其他的事了，好不好？”靈曦忍不住開口，笑著，語氣中帶了一絲似真似假的哀求。
十一仿若從神遊中回過神來，淡淡一笑：“好。”
剛剛走進梨園內，卻不想竟然會與十二不期而遇。
十二也並不是一個人，身後隨著一個姑娘，一看就是個大家閨秀。
“十一哥。”十二也沒有料到會遇到他們，先是一怔，隨後迎上前來，笑了笑，“十一嫂，你們也來聽溫如玉的戲？”
靈曦點了點頭，十一微微掃了一眼他身後跟著的姑娘，臉色不太好看。
那姑娘卻也隨之上來，極其有規矩的見禮：“見過十一爺，十一王妃。”
十二這時方才淡淡道：“這是宋大學士的千金，宋如新。”
十一微微點了點頭，兩個人又說了幾句話，便各自去了二樓的雅間。
入了雅間之後，十一的臉色卻更加難看起來，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並排坐著，靈曦忍不住伸手握了他：“你怎麼了，見了十二弟臉色就難看成這樣。”
十一緩緩的反手握住她：“你不知道，他這是在胡鬧。”
“你是說，那位宋姑娘？”
十一淡淡點了頭，一臉沉重。
“其實我也很好奇，為何十二弟隻小你歲餘，卻到現在還不曾大婚？”
十一頓了頓，方才道：“因為大楚的一個公主。”
靈曦隱約明白了什麼，點了點頭。剛好下麵的戲開鑼，她便笑了笑，搖著他的手：“好了，你先別想了，等看完戲再過去問問他不就成了？”
十一點了點頭，然而卻仍舊是眉頭緊皺，戲文更是半個字都沒聽進去。
靈曦見他的樣子，索性也不聽戲了，剝了一瓣橘子遞到他唇邊。十一看了她一眼，張口吃下去，心緒總算才安寧了一些。靈曦又揀了別的東西遞到他嘴邊，他也一一吃了。
靈曦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便乖了。”
十一驀地挑了眉看著她，靈曦一陣心虛，笑了笑，又偏頭靠在了他肩上，看著精彩紛呈的戲台。
過了許久，才感覺到他的手終於緩緩扶住了自己的腰，靈曦心中大喜，不動聲色的往他懷中靠了靠。
突然，身後的門卻響了，靈曦唬了一跳，坐直身子，轉頭看去，卻是十二招呼都不打的走了進來。
見這副架勢，十二似乎也知道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尷尬的笑了兩聲之後，還是上前，拖了一把椅子在十一旁邊坐了下來，道：“十一哥常帶十一嫂來聽戲嗎？”
靈曦微微一笑，不回答。十一淡淡瞥了他一眼，開口卻是道：“那位宋姑娘呢？”
十二無所謂的聳聳肩：“我剛剛叫人把她送回去了。”
聞言，十一的眉頭皺得更緊：“你到底在想什麼？”
十二隨意的將雙腿搭在了牆上，懶懶道：“沒什麼啊，隻是那宋老頭一心想把他女兒送進宮給七哥做妃子，我不是琢磨著幫七哥排憂解難嗎？你猜，在嫡王妃和皇妃之間，那宋老頭會怎麼選？”
“你要成親？”十一微微眯了眼，神色難以捉摸。
十二低笑了一聲：“十一哥，記得小時候我們說好要一起成親的，結果現在，你都成親四年了，我還是孤家寡人一個，你不覺得心疼我這個十二弟嗎？”
“你少胡鬧！”十一冷冷道。
“我就是胡鬧過了，這會子正準備要修身養性呢！”十二哈哈笑了起來，偏頭看了靈曦一眼，“十一嫂，你說是吧？”
靈曦一聽就知道他要轉移話題，而十一這會兒似在氣頭上，靈曦自然不會插話，笑著搖了搖頭，看向樓下的戲台。
十二見狀，低低歎了一聲：“十一嫂，要是那宋如新像你這樣子，我此生也沒有遺憾了！”
十一看了他一眼，暗暗捏緊了拳頭。他若是再這樣油腔滑調的說一句，他必定會掄拳砸向他！
突然之間，雅間的門卻再度被叩響了，三人都微微一怔，十一緩緩鬆開了拳頭：“進來。”
來人卻是這間梨園的老板，親自捧著茶杯，身後還帶著提著水壺的夥計，見了十一就笑：“十一爺，您可好幾年都沒來了，方才聽下人說，小人還不敢相信呢！這不，趕忙的就去衝了好茶來孝敬十一爺！”一轉臉看向十二，又笑道：“這位想必是十二爺，真是稀客！”
老板又捧了茶遞給靈曦，在看見靈曦的模樣之時，卻微微一怔，看了臉色不豫的十一一眼，忙的幹笑起來：“這位，可是十一爺的家眷？”
靈曦接過茶來，淡淡一點頭，再看向十一之時，眸中卻不覺帶了一抹緊張。
十二笑道：“老板，你眼力不太好啊，這位可是我堂堂正正的十一嫂，哪裏是家眷二字就能帶過去的？”
“原來是十一王妃，失敬失敬。”老板忙的作了個揖，又道，“幾位慢慢品茶聽戲，小人就不打擾了。”
待到老板離去，十一的目光卻凝在了戲台之上。
靈曦和十二不覺對看一眼，顯然都明白了為何老板會說十一幾年沒來的原因。
一出戲罷，十二先行離去，靈曦跟著十一走出梨園，眼見著他一直沉默不語，便上前挽住了他的手，低聲道：“清容，我並不知道那是你跟獨舞去過的地方，對不起……”十一緩緩頓住了腳步，轉頭看向她。
靈曦實在是心中有愧，抿了唇，垂下了眼瞼。
十一沉默了片刻，方伸出手來握緊了她：“不關你的事。”
靈曦隻恨自己為什麼沒想清楚查清楚就央他陪自己出來，本想讓他笑，結果他的臉色還不如之前好看。她一時間懊惱不已，垂著腦袋跟在他身後，暗暗猜度這京城之中還有什麼地方是他和獨舞不曾去過的。
十一見她仍舊沉默，終於再次頓住了腳步，皺了皺眉，道：“你不用想太多，這京中大大小小的地方，我與獨舞皆是去過的。”
仿佛是被人看穿了心思，靈曦又訝然又尷尬，末了，卻再度握緊他的手，仰頭笑道：“好。”
又走出一段，靈曦看見前方有人在賣馬，忽然之間靈光一閃，攔到了十一麵前：“我們去郊外賽馬，可好？”
“賽馬？”他先是微微一怔，隨後卻略略挑了眉看著她，“你和我？”
“你別瞧不起人！”靈曦昂首道，“不用你的青驄，也不用什麼飛燕，就用最普通的馬，看誰贏得過誰！”
他似乎是遲疑了片刻，最終卻還是點頭答應下來。
挑馬的時候，靈曦執意要選那匹性子最烈的馬，十一卻不同意，指了另一匹母馬給她。靈曦不樂意，趁著他不注意的時候，把錢往賣馬人手裏一塞，牽出那匹烈馬，等十一察覺到時，她已經翻身騎上，便直奔城外而去！
十一心頭一急，隨意牽了一匹馬，騎上便去追她。
這樣一前一後，一直到跑出了城，靈曦的馬仍舊在他前方。
出了城，地域便驀地開闊起來，跑起馬來，疾風拂麵，是另一種酣暢淋漓。
靈曦回頭一看，十一離她已經隻有幾個馬身的距離，略有些不服氣的挑了眉，俏聲道：“追上我，就算你贏！”
十一略一沉眸，神色不變，隻是再度揚鞭之時，卻暗暗抬高了手臂。
靈曦仗著自己的馬好，催馬疾馳，又將十一甩開一段距離來。
然而十一怎會讓她得逞，她的馬雖好，然而騎術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比過他！
他再度追上前，並且速度奇快，靈曦這一回終於回天乏術，眼看著他的馬衝過自己，又是欣喜又是懊惱，見他的馬速減下來，自己也開始拉馬韁，又跑出一段，才在他身後停了下來。
“怎麼樣？”十一翻身下馬，走到她的馬旁，伸手撫了撫那匹烈馬的頭，“認輸了嗎？”
他竟然在笑！靈曦在那一瞬間就呆住了。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爽朗的笑容，眼睛明亮若澈，仿佛往昔所有的陰霾都散去一般！她一時間隻覺得世間所有都比不過他的這個笑，點了點頭：“嗯，我認輸了。”
她翻身躍下馬來，十一在下扶了她的腰一把，笑道：“你該給這匹馬道歉，可惜了它那難訓的烈性子！”
豈止要道歉，還應該道謝呢！靈曦心中暗道，然而卻還是靠到了馬身上，竟然真的開口道：“馬兒馬兒，我真是對不住你，你原諒我可好？”
他在身後驀地笑出聲來，靈曦回頭看他，隻覺得那笑比太陽還耀眼，而他，本身就該是這樣，有著最燦若晨曦的笑。
郊外的風柔軟而舒暢，靈曦臉色微微泛紅，拉著他往旁邊走了幾步，隨後索性坐了下來：“清容，在這裏休息一下吧？”
十一隨她坐了下來，她順勢就倚在了他的肩頭，微微閉上了眼睛。十一由著她，沒有動。
時近傍晚，正是落日的時候，天邊一輪金燦燦的夕陽掛著，映紅了她的臉。
“清容，你有多久沒看過日落了？”
十一微微一怔。多久沒看過日落？
記憶之中，他好像從來沒有這樣閑暇放鬆的時候，坐下來，對著夕陽吹風。
靈曦依舊靠在他懷中，不等他回答，便又輕聲道：“我也很久沒有看過日落了……不過這裏的日落，並不是最好看的。我到現在還記得最清楚的是塞上的落日，又大又圓，配上一望無垠的草地，可真是好看。隻可惜，來京城之後，已經將近十年沒有看過了。”
十一這才驀地記起護國公原是邊疆人士，在十多年前尚擔負著戍邊的重任，也就是說她其實是在大漠邊緣的塞上草地上長大的。
“京城很好，很繁華，我初來的時候也的確很喜歡，可是到後來，就越來越想念草原了……”靈曦敘敘的說著，靠在他肩頭，隱隱有些想睡的感覺。
十一低下頭看她的時候，她已經閉上了眼睛，呼吸也變得平穩起來。
正在此時，她卻忽然又低低說了一句：“清容，你笑起來真是好看……”
十一微微一怔之後，嘴角緩緩勾起了笑意，透過眼中那一絲悲涼，可以看見的，卻是無邊的暖意。
等夕陽完全落下山，其實也不過是一會兒的事情，可是兩人卻一直在那裏坐到了天黑，月掛中天。
靈曦醒過來的時候，十一卻似乎也睡著了一般，她看著他月光下如同染了光華的臉，自是舍不得叫醒他。可是一回頭，卻發現自己先前所騎的那匹馬竟然不見了蹤影之時，她忍不住叫了起來：“我的馬呢？”
十一睜開眼來，先是看了她一眼，隨後看了看那匹唯一在那裏等著的馬，竟然低低的笑了起來：“讓你別挑那匹你偏要，這下遭了報應吧？”
他從來未曾用這樣打趣的口吻與她說過話，靈曦心中歡喜起來：“遭報應那也是我願意。”
兩個人一同站起身來，十一牽過馬，當先翻身上去，隨後將手遞給她。靈曦欣然一笑，將手放進他手心，不過片刻，便已經穩穩坐在了他身前的位置。
心下，是難以言喻的暢然。
十一的下巴貼著她的側臉，緩緩的打馬前行。
雖然，彼此之間早已有過更甚的親密，可是此時此刻，靈曦靠在他懷中，感覺著他溫暖的胸膛和心跳，卻隻覺得，這才是夫妻之間該有的親密，真正的親密。
她身上和發髻間，都傳來幽幽的香味，十一淺淺的呼吸著，卻在下一瞬，情不自禁的吻上了她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