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密從鳥室裏走出。
前院的婢女在整理狼藉的石桌,正是與江羨之卿卿我我的那一個。她命人將樹下的躺椅搬回屋去,扭頭見崔密一臉憂色,奇怪問了一聲。
“你這是怎麼了?”
想到夜鶯身上的傷口,崔密苦哈哈地搖了搖頭,問道:“白姐姐,你可知道三郎打哪兒去了?”
“四公子回府了,聽說還不曾見過京畿的風俗人情。郎君架不住姑娘央求,便答應了帶四公子出門看看。”白芷雖是一個通房丫鬟,卻懂些道理,從頭到尾沒說過四公子一句不好。
這便是江府三公子的立下的規矩。
他喜吟風弄月,身邊伺候的人懂不懂情趣於他來說一點兒也不打緊。方才他與白芷調笑時,吟了句“如此風流興莫支,好花含笑雨淋漓”,心裏頭暗暗盼著貌美小通房給點嬌羞反應,誰想她掙了他的懷抱,嗔他不早些告訴她今兒個要落雨。
簡直對牛彈琴。
然而白芷雖不解風情,這三年來江羨之對她的疼愛從未斷過。原因無它,白芷足夠懂規矩,私底下不議論主子的是非,於待人處事上進退有度。
白芷想了想,道:“三郎和姑娘走了不過片刻功夫,你要是有什麼要緊事,現在趕過去興許還來得及。”
崔密感激地朝她作揖,匆匆往外走去。
他有些事想要同三郎君稟告。就在他為夜鶯包紮傷口時,發現夜鶯的斷翅不像意外,倒像是被人活生生捏斷的。它已無法振翅翱翔,這輩子隻能做一隻籠中鳥了。
此件事原本是沒什麼,然而一旦涉及到姑娘,崔密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看待。姑娘素來心善,斷不會做出殘害生靈的事兒,怕隻怕她身邊出了些不幹淨的人。
崔密馬不停蹄地趕了一路,好在來得及。
國公府外停靠著兩輛寶馬香車。前一輛極盡繁華富麗,四麵以名緞裝裹,飛簷翹角下懸著幾顆嬰孩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後一輛悶青色馬車,以竹紋雕刻,雅俗共賞。
江羨之站在前一輛馬車邊,身著緋紅暗紋團花袍,腳下粉底皂靴,佩了一張鮮綠色織花方巾,一打眼便能讓人瞧見。
他是京畿出了名的風流才子,嫣紅唇瓣仿佛天生含笑,低頭柔聲地向老婆子問話。老婆子哪禁得住,三言兩句地把近日關於四公子的傳言說了個清楚。
“……這些話都是水哥兒身邊的秦媽媽那邊傳出的。她在府裏呆了三十年,說的消息應當不會作假。”
“秦媽媽家裏如何?”
“有一雙兒女,似乎也在府裏做事。”
“是膝下的兒女不成氣候,要秦媽媽一把年紀了繼續操勞?還是她攀上了國公府這棵大樹,拖家帶口地在這兒紮根了?”
江三郎平易近人,鮮少在人前露出厲色。如今橫眉倒豎,怒目圓睜,不由得讓老婆子心口跳了跳。
老婆子喏喏應了兩聲,什麼都說不出了。
見三郎麵上露出不耐,崔密連忙上前,命人將老婆子帶了下去。他覷著三郎的臉色,正打算開口,瞥見三郎君手邊折扇抬起,朝車窗裏的腦袋戳了下去。
“千錯萬錯都是晚寧一個人的錯。”江晚寧哎喲一聲,揉著腦袋可憐道,“三哥哥千萬別生氣,為我氣壞了身子一點兒也不值當。”
她聲軟,又慣會撒嬌。
饒是江羨之對她帶著十分怨氣,硬是散成了三分。他恨恨叱道:“那為何關於四郎君的傳言,你愣是不敢在我麵前提?莫非我同府裏亂嚼舌根的下人一樣,也是聽風就是雨的人?”
江晚寧把腦袋搖成撥浪鼓,道:“是晚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隻是三哥哥不知道,府裏對四哥哥的言論實在以假亂真,晚寧第一回聽說四哥哥,亦以為他是白玉有瑕、德行有缺,然而四哥哥絕非是這樣的人。晚寧怕流言蜚語進了三哥哥的耳朵,才一時間瞞著,想著三哥哥見了他,便能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了。”
江晚寧雙目微澀,覺得自己對不起三哥哥。三哥哥為人正直仗義,絕不會因為外界的流言而對一個人產生先入為主的想法。她怎麼能覺得他會看輕了四哥哥呢。
臻首低垂,江晚寧一本正經地對著江羨之道歉:“晚寧讓三哥哥傷了心,別說是罵,三哥哥便是打一頓晚寧也是應該的。”
小姑娘的臉頰繃得緊緊的,一雙明眸隱隱地流露出不安。她甚至抬了抬身,把臉頰朝江羨之手邊送了送。
江羨之歎氣,伸手將她的發髻揉得蓬亂。
“半大點小姑娘,討巧賣乖的功夫倒是一套又一套。”江羨之甩開扇子,臉色稍霽,“你三哥哥宰相肚裏能撐船,算啦,算啦。”
見二人氣氛緩和,崔密連忙湊了上去。
“三郎君,奴才有事稟告。”
“說罷。”
崔密不想姑娘聽到傷心,小聲道:“奴才為夜鶯包紮傷口時,發現夜鶯的傷口難以痊愈,今後怕是再也無法飛行了。奴才觀察了傷勢,發現它似乎是被……”
“崔密。”江羨之驀得抬手,止住了崔密的話,“此事你日後再與我細說,今日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