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入了船艙,恰好仆從端上清蒸鱖魚。
江愁予吩咐炊婦處理鱖魚時,還特地向仆從問了江晚寧的喜好,得知她口味嗜辣嗜重口後,蹙眉道了一聲“不好”,讓炊婦換成清蒸。
江晚寧性子活潑,在船上玩兒許久,若是沾了油膩之物,保不準要身子不舒服。
他做事周到體貼,被江羨之一一看在了眼裏。江羨之不得不承認,即便自己和妹妹相處了多年,也做不到像四郎這般。
“四郎釣的魚,可有三哥哥的份?”
江晚寧半趴在桌上,專心地看四哥哥給自己剔魚骨。冷不丁聽到這麼一聲,嘴巴撅得能掛油壺,哼道:“這是四哥哥特意給我釣的!三哥哥若是想要,自己釣去嘛!”
江羨之看她護食,討個沒趣,嘟囔一聲小丫頭,轉頭要和江愁予說一說男人之間的事。
男人之間的事,無非關乎權勢,女人。
江羨之本人就是個遊手好閑的紈絝,早年家裏人給他謀過個一官半職,然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被人告了瀆職後灰溜溜地做回了江府三公子。和四郎談權勢,不妥。
和他談女人嘛……
江羨之倒是知道哪家勾欄美人的腰肢更柔軟,哪家勾欄美人的聲兒更婉轉。然而對麵郎君的眉目潔淨,和他談女人,似乎更不妥。
遂問他師從何處,何人。
江愁予擱下象牙箸,將盛著細膩魚肉的銀盤往江晚寧的地方推了推,道:“先生避世於蘇州穹崇山,愁予不知名姓,學習課業時以潛光先生稱呼。”
穹崇十景,乃天下美談。
江羨之聽說天下名士多愛閑居於此,卻從未聽說過潛光先生。想來是個籍籍無名之輩,便如茶撇沫,避去不談。
“四郎年十九,可曾入過科舉?”
“先生不允。”年輕公子的唇邊露出一抹淒惶的笑,“兄長想必是知道的,我朝探花郎卷入奪嫡一事後,在三年前被滅了滿門。先生常常以之戒訓,不允我入仕為官。”
江羨之想到朝廷之上的龍爭虎鬥,不由得拊掌而歎,“你說的也不無道理,隻是當今這世道……”
“其中心酸,哪能一語道清。”
他抬目,見江愁予的眼中壓著澀然,心中閃過驚喜,朗聲問道:“四郎莫不是有意為官入仕,卻摸不到門路?若四郎有這種心思,不若坦誠告訴,兄長雖不成氣候,為你鋪條捷路卻不難。”
“……愁予哪能擔得兄長厚愛。”
江羨之搖搖頭:“我亦有私心。”
他厭煩官場上的明爭暗鬥,成年後的大多數去處便是京畿的賭場酒樓。他是個好玩樂的人,背後總要有權勢傍身。為四郎引薦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若四郎日後真能有所作為,他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便更有盼頭了。
江羨之長籲道:“聖上風疾之症日愈惡化,四方名醫皆束手無策。然而膝下子嗣綿薄,依四郎看,日後哪一位皇子能擔大統?”
他是個愁緒頗多的公子,在此事上顯得躊躇遲疑,緩緩道:“太子性情惰怠,貪圖美色,群臣對他已頗為微詞,怕是穩不住跟腳。倒是端王功勳濟濟,屢次擊退敵寇,乃民心所歸。”
民心所歸,則大事可成。哪怕是樹下的黃發小兒都懂得這個道理,太子趙瓚卻一日日地耽於東宮美人,將臣子的一腔忠心消耗幹淨。
江羨之又道:“四郎怎閉口不談寧王?”
江愁予低哂一聲:“寧王常犯錯。”
“四郎有所不知。”提起寧王,江羨之唏噓道,“寧王前不久還是昏聵,呈遞奏折時常常被人大夫們指責有許多紕漏。然而他最近似乎得了個幕僚,不僅僅在軍務上披露鋒芒,在政事上還得了太保的稱讚。”
“似乎?”
“這不過也是諸人的猜忌。寧王不過一介碌碌庸流,若非私下受人指點,怎會在一夜之間開竅?”江羨之壓低了聲音,“不滿你說,近些日子不知有多少探子藏在寧王府周圍,盼著找出那個幕僚的蹤影呢!”
這一尾遊船本就供豪門貴宅的公子小姐租用,雅間隔開外麵的陣陣喧嘩,本就安靜。江羨之偏偏這麼神神叨叨地講話,任一人都能咂出那位幕僚的不一般來。
江愁予鳳目低垂,上翹的眼尾如一把流暢鋒利的銀刃。等旁人眨眨眼,他已抬了雙目,仿佛那一瞬的冷意不過是錯覺。
“聽三兄長的意思,那幕僚被查出來了?”
江羨之遺憾地搖頭:“哪能呢……”
他興致勃勃地還要說些什麼,被雅間外的敲門聲打斷。崔密已著人買好了蟹,還給江羨之帶了一身簇新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