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任遠飛的詢問,簡丹保持著凝望窗外的優美姿勢,微微地搖了搖頭。
“不會。任警官,如果讓我來講這個故事,我會講得比你更殘酷。”
“譬如,”稍作停頓後,她才緩緩往下說:“那個小女孩不但親眼目睹了自己的媽媽殺人,還不得不協助她一起把屍體拖上山埋掉。”
她的聲音輕細如雨絲,可是落在任遠飛耳中卻如同一記驚雷,震得他整個身體為之一顫。
人雖然呆住了,大腦卻在高速地運轉著,他忽然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一件事。
戶籍資料顯示,魯秀梅的身高隻有一米五五,體重尚不足五十公斤,是個小巧玲瓏的女人。
而晏慶海身高足有一米八三,體重超過九十公斤,幾乎是魯秀梅的兩倍。
如果僅憑她一個人的單薄力量,顯然不足以將一具如此沉重的屍體拖上山坡刨坑掩埋。
所以在殺人後的棄屍行為中,魯秀梅必須要有一個幫手才行。
這種事可不是隨便就能找個人來做的,她所能找到的唯一幫手,無非就是自己的女兒簡丹。
十二歲的女生,平均身高在150厘米左右,平均體重在45公斤左右,完全能夠彌補母親在力量方麵的不足。
任遠飛呆成了一具木雕泥塑,怔怔地看著簡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原本以為自己的猜測就已經很殘酷了,萬萬沒有想到,真相比他所猜測的還要殘酷。
在任遠飛處於震驚模式的時候,簡丹還在自顧自地說著話。目光一直凝視著窗外的無邊絲雨,聲音亦飄渺如煙雨。
“這麼殘酷又悲慘的故事,背景可以設定在雨夜。想像一下,在一個下著傾盆大雨的深夜,孤兒寡母兩個女人,恐懼又艱難地拖著一具屍體上山掩埋,是不是更有悲劇氛圍呢?”
費了好大的勁,任遠飛才終於驅動僵硬模式的聲帶擠出一句話,聲音艱澀無比。
“那……小女孩一定非常害怕吧?”
“害怕有什麼用?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如果那個小女孩不希望自己失去父親後又失去母親,不想讓母親被警察抓去坐牢、自己被送去福利院變成孤兒,那麼她再害怕也必須要配合母親,協助她把那具屍體拖上山坡埋掉。不是嗎?”
說這些話的時候,簡丹整個人像雨中的小鳥,不自覺地環抱著雙肩微微瑟縮了一下,看得任遠飛的心也不自覺地跟著緊縮了一下。
不過,微微的瑟縮後,她很快又挺直了背部,臉色盡管有些略顯蒼白,眉宇間卻是一片冷靜與從容。
“任隊長,和諧社會,像這類很不和諧的故事咱們還是少說為妙,太不利於弘揚社會正能量了。是吧?”
一瞬不瞬地凝視著簡丹那雙宛若深潭的秋水雙眸,任遠飛還試圖從中打撈一些情緒方麵的流露。
然而,她已經不肯再給他絲毫機會。一邊亭亭地站起來,她一邊隨手壓了一張百元大鈔在杯底,莞爾一笑地告辭。
“任隊長,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再見。”
踩著一隻細帶鑲鑽的漆皮高跟鞋,簡丹搖曳生姿地離開了酒吧。
推門的那一瞬,風聲雨意撲麵而來。有零星雨點借助風勢,打在她的臉頰上,一點又一點微微的清涼。
情不自禁地,她就回想起二十四年前的那個雨夜。
當時,無數顆豆大的雨點,就如同無數子彈般劈頭蓋臉地打在她身上。但是她並不覺得疼,也不覺得冷。
因為恐懼完全占據了她的大腦,成為她唯一的感知。
那個漆黑無比的雨夜,每一滴雨都像是一滴火焰。
流火似的一場夜雨,把她的世界燒得赤地千裏、寸草不留。從此,她的世界變得滿目瘡夷、荒涼無比。
默立片刻後,簡丹從手袋裏掏出一把傘撐開,緩緩走向街角。
拐過街角步行幾百米後,就是翡翠城小區的一處側門。哪怕走得再慢,她在一刻鍾內也可以到家。
隔著雨珠密布的落地玻璃長窗,任遠飛默然目送著她遠去的背影。
夜幕雨簾下,那個孤寂單薄的影子,如一張包糖用的糯米紙,仿佛沾上雨水就會融化。
看著看著,一種無法自抑的心疼的感覺,有如漲潮般在他心底漲了起來……
這一夜在酒吧與簡丹的談話,就像一場八級地震,讓任遠飛的心情一直處於大震已過餘震不斷的模式。
他怎麼都想不到,簡丹在這樁命案中的牽涉,遠比自己想像中要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