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捕獵(1 / 2)

三月初,天氣乍暖還寒。

小軒窗外的杏花被一場春雨打落殆盡,落英在樹下青石板上積了厚厚一層。

臧宓將上月底才收起來的火盆取出來,在廊下生了火,壓上炭,待煙氣小一些,端到母親徐氏的臥榻邊。

徐氏前些日子傷了風,最近一直纏綿病榻,藥吃了不少,身體卻不見好轉。

“這些活哪裏就需要你來做?陳媽閑著也是閑著,再不濟還有你嫂子。你跟著崔娘子學刺繡,指縫裏沾到炭灰,或是磨粗了手指,又要叫她說嘴。”

徐氏看著臧宓忙前忙後收拾屋子,隨口數落,又囑咐她:“下午過去時帶把傘,瞧著像是又要下雨的樣子。”

臧宓抿唇笑著點了點頭,頂嘴道:“嫂子有了身子,正是要人服侍的時候。若是到你這邊來過了病氣,你舍得她腹中的小人兒遭罪?”

臧宓一麵說,一麵將牆角的花觚新換上帶著雨露的鮮花,暮靄沉沉的屋子裏總算添了點活氣。

人在病中,難免多思敏感。徐氏這段時日纏綿病榻,兒子臧鈞夫婦早先隔日都會來她房中請安,到後來卻漸漸懈怠。從他倆上次過來,到今日已是第五日。

久病床前無孝子,徐氏原本有些怨怪兒子涼薄,聽了臧宓的話,心中略感寬慰。

臧宓還很年輕,今年才十七,祖父曾在京中任尚書郎,父親臧憬是郡中的功曹。這樣殷實的積善之家養出的女孩兒,正如豆蔻梢頭二月初,從未經受人間的風吹雨打,滿心裏都是明亮輕快的色彩。

她性子向來溫善隨和,不掐尖要強,卻最是細致穩妥。

見母親近來有些鬱鬱寡歡,臧宓費盡心思逗她開懷。

“崔娘子昨日教了染絲線,我順手做了一盒新蔻丹,顏色極別致,娘你見了一定要說她心思奇巧。”

臧宓為討母親歡心,隻說是順手做成。那染料實則是采集的植物花葉浸泡熬煮,費時費工,她昨夜熬了小半宿,過濾了好幾回,堪堪得了小半盞。

徐氏無奈歎道:“二兩銀子一個月的刺繡大師,你就跟著學點華而不實的皮毛。將來婆家嫌棄你的針線,看你的臉要往哪裏放!”

臧宓唇邊漾起兩個淺淺的梨渦,捉了母親的手,坐在榻側仔細替她染指甲,促狹笑道:“母親的針線不好,也不見阿爹嫌棄你。”

徐氏啐了她一口,等臧宓將十根指甲染完,便將人趕出了房門。

等臧宓離開,徐氏細看十指,見顏色果然淡雅別致,心中鬱氣也消散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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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東錦繡坊是江南一帶久負盛名的繡坊,掌事的崔娘子刺繡技藝精湛,是難得一見的大家。城中不少官眷都以師承崔娘子為榮。

徐氏年輕時相貌出眾,但女紅拙劣,沒少被妯娌婆母擠兌,因此一意送臧宓到崔娘子手底下學習。

崔娘子名氣大,錦繡坊中的刺繡學堂安全性和私密性都極好。未免外人衝撞嬌客,學堂與鋪麵和崔家內宅並不相通,另設了角門出入,平素俱各有家仆接送。因此城中許多人家都願意送女兒前來曆練。

諸如郡守家中的六女李沅娘、都尉家的次女秦寶兒都是崔娘子的高徒。因為刺繡技藝不俗,頗得了些美名,連親事也沾了光。

是以如今這學堂中像臧宓這樣的官眷女弟子倒有十一二人。臧宓不知旁人如何想,她自己倒是真心實意想將刺繡這門技藝練習好。

隻不過臧宓做旁的事情每每得心應手,於針黹一道卻是捉襟見肘。學了幾年,在崔娘子這些女弟子裏並不算拔尖。

好在臧宓並不需要憑借出色的針黹女紅去攀一門好親事。她母親出自東海徐氏,是當地有名的望族,雖隻是庶女,但家中和睦,少有齟齬。

徐舅舅家中的幼子徐聞與臧宓青梅竹馬,兩家早口頭議定了親事。隻不過徐聞比臧宓小一歲,如今正在京中求學,此時成親還早了些。

這些家長裏短的瑣事,成日一起做針黹的小姐妹之間早知曉得七七八八。崔娘子早年有些嚴厲,如今年歲大了,脾氣也軟和許多,並不拘束這些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說閑。

教授完今日的課業,崔娘子因身體疲乏,早早走了。因天色晚來欲雨,十餘個小娘子三三兩兩的也散了。臧宓因吃不透崔娘子後頭教的幾針,央著秦寶兒再指點自己。

秦都尉家的千金溫厚,針黹不錯,又有耐心,與臧宓同年,兩個人十分要好。雖然家中仆婦就等在學堂外,卻也肯靜下心來陪著臧宓拆解針法,將來龍去脈一步步演示給她瞧。

等臧宓終於將今日新學的東西掌握,心滿意足地抬起頭,這才發現窗外不知何時下起大雨,繡房中除了二人,隻剩下李沅娘懶洋洋托著腮,百無聊賴坐在窗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