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的確是多喝了幾杯,李世民這一覺一直睡到了黃昏時分。醒來時頭昏腦脹口幹舌燥,連喚了好幾聲‘來人’,才有一個小宦官急匆匆的跑了進來。
李世民瞟了他一眼:“俱文珍呢?”
小太監怯怯的回道:“俱大人帶著一些人,到食邑之地收租去了。臨走時特意囑咐小人,來伺候殿下起居。”俱文珍身為漢王府六品正掾,也算是大唐的職官了。隻不過他行的是實際上的總管職事,比五品的野詩良輔、高固這些典軍,還能管事。
李世民自己翻身坐了起來,小太監就上前來幫他更衣梳洗。眼看著快到年關了,秋收之後俱文珍帶著人去收租,也是重要的職事之一。李世民現在有二千八百戶食邑,每家每戶要按時交納糧米絹帛,有勞役也是要履行的。
正是晚餐時間,野詩良輔和高固這些人都去了東廂院用餐。門外就隻侍立著幾個衛士和宦官。李世民宿醉後醒來全無胃口,於是一個人晃晃蕩蕩的走到了後院,到了涼亭邊散散心。古箏仍然擺放在這裏,他一時心動,就坐下彈奏起來。
曲目仍是《高山流水》。時近黃昏,殘陽如血,秋風蕭起,頗有一些淒愴味道。李世民心中也有許多的心事抑鬱不解,指尖奏出的曲調,也多了幾分憂鬱和憤懣。
彈得正入神,隱約聽到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身,李世民回過頭來一看,正是小女王。
她依舊穿著那身金絲長袍麵戴乳白紗巾,正朝涼亭邊款款走來。李世民停止奏箏,起身說道:“賓就休息得可好?”
小女王雙手合十矮身見了一下禮,輕盈說道:“多謝殿下掛懷。承蒙照顧,十分安好。四下又無旁人,殿下不如就稱呼我‘墨衣’吧。”
李世民微微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彼此畢竟不是太熟,要這樣直呼姓名總感覺有些唐突。
“殿下真是奏得好曲。”小女王看了一眼石桌上的古箏,不無讚賞的說道,“我雖是胡蠻之女,但對中原的音律也知之一二。殿下剛才所奏的,可是《高山流水》?”
“哦?”這下李世民倒感覺有些意外了,情不自禁驚咦了一聲。自己所奏的,是已經失傳了的一種《高山流水》曲目,這個蠻邦來的女子,居然能夠聽出來,真是不容易。他說道:“說的沒錯,正是《高山流水》。不知道你是怎麼聽出來的?”
小女王玉蔥般的手指緩緩伸出,在古箏中輕輕撫弄了一下,扣出一個清徹的鳴響,然後淡淡說道:“殿下有所不知。其實要算起來,我身上也是漢人的血脈。家父生前酷愛音律,幼時就曾彈過這一首曲子給我來聽。而且,還教我用長蕭來吹奏。”
“真的?”李世民不由得有些驚喜。《高山流水》這首曲子,要彈奏得好都頗要些造詣,吹奏就更加難了。他略有些興奮的說道:“你等等。”然後就跑回屋裏,拿出了一根玉蕭來。
“要不,合奏一曲?”李世民將玉蕭遞給了她,發出邀請。小女王淡然一笑,接過玉蕭來說道:“恭敬不如從命。”
李世民就坐下身來,沉斂神思,撥動了錚弦,奏起了這一曲自己孤賞多年的曲子。李世民起了調以後,悠揚而深遂的蕭聲就在他耳邊奏起。空靈而飄逸的音符,像是劃破虛空從天籟而降,帶著令人沉醉的韻律,絲絲透入李世民心腑之中。他還從來沒有聽過誰將曲高寡和的《高山流水》用蕭來演奏得這麼優雅傳神,因為一直以來,這首曲子都隻用琴和箏來演奏。現在,李世民仿佛就看到了眼前高掛白川,輕盈的流水從乳白的雲霧峰巒間飄灑而下,渾身上下都感覺舒適而又愜意,仿佛靈魂都在被這種仙音淨化。
一箏一蕭,居然如同天工作合一般,配合得絲毫不差。一曲奏罷,二人居然都同時呆立,寂然無語。嫋嫋的樂曲聲在蕭蕭秋風中飄蕩無蹤,二人心中卻是一陣陣漣漪蕩開。
他們仿佛都從對方的曲調音符中,讀出了對方的心境與思慮。知音難求,沒有想到,命運卻安排他們這樣偶然的相遇。
李世民這些日子以來,也算是受夠了孤寂困擾,此時心中免不得有些激動,悠然說道:“遙想當年,先秦俞伯牙奏琴一生,未獲知己。有一次在山中奏琴,為樵夫鍾子期聽到,說他的琴聲‘巍巍乎誌在高山、洋洋乎誌在流水’,從此二人結為知音,《高山流水》一曲也流傳了下來。沒有想到,我今日卻在這裏,得遇知音,真乃人生一大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