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用完晚膳,靖珩安撫完五皇子妃睡下,才回了南院收拾殘局。一入院那刺鼻的血腥味便叫靖珩很是不適,他看著一身血汙的江元佑,頗為嫌棄:“幸好我早有預感,午膳沒吃太多,否則見這場麵我肯定得吐出來。”
江元佑麵無表情地擦了擦手,示意小廝進去搬人。雖然勉強還能叫做是一個人,但看那形貌,恐怕已經與帶著肉泥的骨架子無異了。靖珩瞥了一眼,幹嘔了下,連忙移開視線,忍住胃裏瘋狂上冒的酸水,感慨道:“還好我不會成為你的敵人。”
“是啊。”江元佑仍是一臉煞氣,仿佛還沒有從剛剛的血色裏走出來。
靖珩有些擔心地看著江元佑,早幾年去永安侯府拜訪的時候,與江老太君說過些私下話。江老太君對江元佑最大的擔憂便是怕他造得殺孽太重,遲早有日會誤入迷障。江元佑自小入軍營,在殺伐之中長大,身邊雖有鄭家兄弟和靖珩這樣的好友,卻還是聚少離多。用靖珩曾經同江元佑開的玩笑來說,江元佑帶在死人堆裏的日子比跟誰待得都要多。江家男兒短壽,雖然都是死在戰場上,但仍有不少傳言說是江家人的殺業折了壽數,到了江元佑這一代尤甚。來求親的人家被拒了一回也不再堅持,或許也是擔心自家女兒嫁過去不久就要變成孤兒寡母,就像江元佑的母親譚氏那樣。
靖珩原本對殺業僅有一個模糊的概念,江元佑與他相處之時多是離了沙場,人也不似童年那般銳利。但今日這麼一見,他仿佛明白了江老太君的隱憂。這是個在屍山血海裏泡大的男人,他生來與殺伐為伍,有人能接受得了他的光鮮,也有人會被他如今的模樣嚇跑,懷興就是其中之一。
他看著江元佑,欲言又止。江元佑抬了頭,隔著靖珩看了眼他的後方,忽得身子一僵。靖珩奇怪地轉過頭,站在南院月洞口的鍾雪茹捧著裝著衣服的木盤,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們倆,鍾雪茹的目光落在江元佑能擰出血水的衣角上。
靖珩心道不好。
然而並沒有發生靖珩所擔心的那些事,鍾雪茹意外地鎮定,她緩步走過來,朝靖珩行了一禮:“五殿下,懷興公主已經歇下,民女便過來看看。”
“鍾小姐不必這麼客氣,既然來遊玩,便自在些。”雖然現在這個情況哪裏還像是出門玩樂的。
鍾雪茹又垂眸看了眼盤子裏的男裝,解釋道:“方才來的路上遇見一個小丫鬟,她是來給永安侯送衣服的,我見她站在外邊不敢進院,便替她送來了。”鍾雪茹朝江元佑笑了一下,“侯爺應該還要先沐浴吧,我不方便入淨室,得勞煩侯爺自己拿進去了。”
靖珩驚喜又佩服地看著她,麵對這樣的江元佑居然沒有任何反應,換了其他姑娘不說當場跑路,至少也要嚇哭了。他忽然覺得自己在這裏有點多餘,拍了拍江元佑的肩,決定自己去做那個跑路的人。
江元佑橫了他一眼,快步走到鍾雪茹麵前,他嚐試著去對她笑,可他發現自己此刻笑不出來。他似乎還困在剛剛的那個場景裏,他一刀又一刀的刮著那個人的皮肉,心裏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隻知道不斷地重複著相同的動作,直到血腥彌漫了他的視野。
等回過神,他看見了她,那個他心尖上的姑娘。她沒有怕他,即便他一身的血腥味,她也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他好想捧著她的臉親吻下去,又害怕他的血玷汙了她。
鍾雪茹知道江元佑剛剛都做了些什麼,雖然沒有親眼見到那個畫麵,但是她可以想象得出來。江元佑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都是為了她,她又怎麼可能會去嫌棄避讓他。她從來不覺得男兒身上的血汙是一種不祥或是災禍,沒有麵前這個人曾經的一次次殺戮,她又怎能平安順遂地活到十七歲。以前的她是被他保護著的芸芸眾生的其中之一,但昨日與今日,被保護的是她一個人。
她隻是忽然想起了懷興以前對她說過的與江元佑初遇的那段回憶,她想過若當日遇見他的不是懷興而是自己,看著江元佑射箭的模樣,看著他一臉冷峻不近人情的模樣,她會作何感想。
鍾雪茹想了許久,最後得到了一個答案——她或許會更早地喜歡他。她認命了,與其繼續自我糾結下去,倒不如順從自己的內心。她都已經隨他“偷”了一夜的情,被他給欺負了好幾回,也不能白白被占了便宜。
當然,心裏雖然這麼想了,但她也不能太快承認。她倒是給自己找了個不錯的借口,江元佑既然要沐浴,那胳膊上的藥就該換了,她隻是過來替他換藥的,沒有其他別的心思。
她抬著頭,對他說:“侯爺還不把衣服拿走嗎,我胳膊都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