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鍾雪茹入了一回宮之後,薛家附近盤桓的殺手們陸續散了,江元佑撤了人手,鍾雪茹安了心,給鍾雨彥捎了個口信去讓他放心溫書,唐月櫻那邊已經沒什麼事兒了。唐月櫻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裏,全然不知自己已經在獨木橋上走了好些日子,她乖乖地聽了鍾雨彥的話待在薛家,薛家姐妹們待她不親厚,她也不覺得如何,每天隻在自己的屋子裏繡繡花,偶爾陪母親借小廚房做一頓吃食,閑散地度日。
過了一個多月,京中下起了第一場雪,鍾雪茹的生辰也快到了。
王菡的屏風是幾天前托人送來的,屏風用的是雙麵繡,一對交頸鴛鴦活靈活現,姿態曖昧,看得鍾雪茹都不禁臉紅,將它用紅布遮住,等人連著嫁妝一起抬到永安侯府去。鍾雪茹今年也已經滿了十八,與她同歲的姑娘大多都已經成婚生子,前些年除了及笄禮之外生辰都過得隨意,一則是因為鍾雪茹與京中貴女們都不親近,二則她也不想聽到別人閑言碎語戲稱她做沒嫁人的大姑娘。
今年生辰她本也不想大辦,結果生辰日的前兩天,永安侯府給都督府遞了貼,說是侯府夫人譚氏在雍福樓為鍾雪茹訂了生辰宴。自定了婚約後鍾雪茹還從未見過譚氏,好些次譚氏相約她都不巧有要事在身無暇前去,對於這位未來的婆母,屢次爽約讓她心懷愧疚,這一次也是不便再拒絕了。
還沒嫁過去就讓江家來替她過生辰於禮不合,但這回連薛氏都沒什麼意見,鍾雪茹也就大大方方地去了。
生辰宴隻邀了鍾家和江家人,鍾雨霆還在江南沒能回來,鄭葳蕤這幾日身子不爽利,被娘家接回去照顧,二哥哥鍾雨彥沒批得了假,便隻有鍾成夫婦倆帶著鍾雪茹過來。江家老太君與譚氏一起,還帶著老太君身邊的顧嬤嬤,鍾雪茹裏外找了幾圈,卻沒見到江元佑的身影。她著實驚訝,先前江元佑想方設法地要見上她一麵,這次好不容易名正言順了,結果他卻沒來。
江老太君見她跑進跑出的,心知她在想什麼,笑嗬嗬地喚了她:“雪茹丫頭,過來祖母這兒。”
薛氏早知江老太君滿意鍾雪茹,但這一口一句祖母,還是叫薛氏心頭一震。鍾雪茹聽話地靠了過去,與江老太君親近地聊起近來瑣事,模樣還真想是一對真正的祖孫。薛氏想起鍾雪茹還小的時候祖父母就相繼過世,她雖然嘴上不說,心裏也藏了不少遺憾,如今有了個心疼她的老祖母,將那份空缺補滿,鍾雪茹自然就情不自禁地與江老太君親昵了些。薛氏看著這對祖孫,卻也不會吃味,一想到鍾雪茹嫁過去之後江家老太君也會對她嗬護備至,薛氏心中隻剩下滿意與歡喜。
譚氏與薛氏也相談甚歡,譚氏比薛氏性情溫婉得多,薛氏年輕的時候騎馬打獵無所不歡,而譚氏卻是個乖巧懂事的,若不是遇上了江元佑的父親,她隻怕一輩子都不會與金戈鐵馬扯上關係。她對鍾雪茹的喜歡也多半是來源於江元佑,兒子心悅了哪個姑娘,她便會對哪個姑娘好。譚氏嫁給江元佑之後便離開譚家隨他遠征,這麼些年來幾乎和譚家斷了關係,江元佑少年出名後譚家人曾找過她希望繼續維持江譚兩家的關係,然而譚氏卻以自己已經是江家人推辭,此後再無往來。
在譚氏心中,鍾雪茹是世上的另一個自己。她雖然苦口婆心地對江元佑說過,萬事都要先想著家中還有一位妻子,勿要太過拚命。但她其實最了解兒子的性情,若真到了要選擇的那一步,他依舊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犧牲自己,他與他父親一樣,有著對黎民蒼生近乎扭曲的保護欲,也不知這是江家血脈裏帶來的,還是老太君從小灌輸教育的原因。江元佑比他父親還要嚴重些,他入戰場太早,一路長成都與鮮血屍骸為伴。手底下人曾經告訴過譚氏,江元佑每回大勝歸來,都會被夢魘住幾日,夢中無數白骨向他伸手索命,哪怕清醒時他都能聽見蕭瑟沙堆之上的怨魂悲鳴。
他有錯嗎?譚氏從不覺得江家人造得殺業能算作孽障,他們索人性命,僅僅隻是因為立場不同而已。但死去的怨魂該不該找上他,譚氏想否認,卻又無法否認。
自從江元佑遇到了鍾雪茹,譚氏發現江元佑眼底的陰霾退散許多,他變得些許柔和,懂得了去關切照顧一位姑娘。雖然自別苑歸來那日他半夜又入了夢魘,醒來時整件中衣都被汗浸得濕透,但譚氏知曉,他能主動從夢中脫困,多少也是沾了鍾雪茹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