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信,”衛景朝微微一頓,道,“想必你知道,我的字是仲也二字。”
沈柔驀然反應過來。
仲也珠徑寸,照夜光如月。
——這是蘇東坡的詩。
他的字,正是取自這首詩,京都人盡皆知。
長公主對外解釋說,希望仲也的品行與才華如同直徑一寸的明珠一樣稀世罕見,在黑夜中如月亮一樣皎潔明亮,耀眼無雙。
而後來,他給她取的字是如月。
他的意思是,將他自己的字,分了一半給她?
還是希望她也能擁有,如明月一樣皎潔的才華與品行嗎?
沈柔怔然,眼底浮現一絲掙紮與糾結。
衛景朝淡淡道:“不哭了?”
沈柔抿了抿唇,沒吭聲。
衛景朝當即便道:“繼續寫,別耽誤事兒。”
沈柔剛剛升起的莫名情緒,頓時被他打散,暗暗摸了摸心口。
握著筆,換了張紙,才繼續寫字。
她在書房裏坐了一天,筆耕不輟,認真思索,認真寫了一整天,終於寫完了第一折戲文。
待到日薄西山時,她將手邊一遝紙遞給衛景朝。
“這是第一折戲文,講的是江燕燕有個未婚夫,感情甚篤,恩愛至極,於上元節相約賞燈,不料偶遇齊王章昀,慘遭調戲。”
第一折的劇情寫時,她極為傷感,極為憤怒。
這裏借鑒的,是她自己的經曆。
她本已有未婚夫,隻等著嫁過去。
卻在春日遊湖時,偶遇孟允章,從此被這麼個惡心玩意兒惦記上,想想就覺得惡心。
衛景朝聞言,點了點頭,道:“很好。”
章昀,章昀。
這名字,正是允章二字反過來。
而齊王,如今的國朝國號正是大齊。
齊王章昀,有心人一看便知,指的是齊國親王孟允章。
可,無心之人,卻很難發現。
如此處理,倒是極好。
衛景朝將那幾張紙拿在手中翻閱。
一刻鍾後,他點了點頭,評價道:“不錯。”
這戲文一出來,他更覺沈柔可惜。
她不止是過目不忘,會讀書。連寫東西的水平,都不輸任何人。
說一句狀元之才,也不為過。
可惜,被久困深閨而不得出。
一身卓然才華,全數埋沒。
要衛景朝來論斷,哪怕是她那位傳聞中驚才絕豔,風華卓然,京都第一的兄長,恐怕論起文采精華,也未必比得上她。
單隻看這戲文,明白如話,通俗易懂,偏偏又不全是市井白話,其中化用的典故,使用的意象,哪怕是不懂的人,也不會看不明白。
而劇情更是跌宕起伏,引人入勝,讀完一段,便想去看下一段。
如今雖隻有一折子,卻已經能夠窺見,以後的悲劇。
江燕燕活潑可愛,天真善良,熱忱赤誠。
與未婚夫見麵時,她提著荷花燈,拉著他的手臂說,“等今年夏天,荷花盛開時,我就能嫁給你了。”
可是,一轉身的功夫,她的荷花燈被人撞掉,落到地上,被踩了個稀碎。
這動亂,引來章昀的注意。
回頭的刹那,她的美貌,入了章昀的眼。
第一折劇情,在此戛然而止。
可是誰都知道,那踩碎的荷花燈,就是江燕燕被踩碎的一生。
也是……
沈柔稀碎的人生。
衛景朝合上紙,倏忽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