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人總是困囿於感情,困囿於自己的情緒,無法掙紮。
若是人人都能像沈柔這般清醒理智,不知能省下多少事兒。
他伸手捏過她剛寫的戲稿,拿到眼前翻看。
這一折戲,打碎了上一折的和諧溫馨。
如水瓶乍裂,如玉碎昆山。
一切的美好,一切的和睦,都變成了碎片,變成了悲劇的襯托。
章昀看見了江燕燕,沉溺於她的美色,不顧她已有未婚夫,便登門求親,要江燕燕給他做妾。江燕燕不從,於是他便帶了三十個壯丁,闖入江府,硬生生將人擄至齊王府。
江燕燕的母親追出來,想要救女兒,卻被打斷了腿。
戲文的最後,江燕燕含淚而去。
這一折戲,最精彩的部分,是江燕燕淚別母親。
她念白:“母親啊,賊狼子惡貫滿盈,稔惡不悛,還望母親保重,活個日久天也長。待得日散雲開,見賊狼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母親家祭,勿忘相告於我。”
江燕燕之母唱:“嬌娥兒去虎狼穴,阿母偷生苟且,怎不叫我心扉痛徹。年邁人白發蒼蒼,送走我的女嬌郎,地崩山摧難見麵,怎不叫我悲雲愁霧,淚千行。”
母女二人的唱詞與念白,皆情意真切,動人至極。
簡直是聞之落淚,見者傷心。
世上之人,凡有母或子者,未有不為之痛哭者。
衛景朝下意識看了眼她清澈無辜的眼神。
沈柔扯了扯唇角,卻笑不出來,隻睜著眼睛,巴巴地看著衛景朝。
衛景朝幾乎是認命般地歎了口氣,“明日一早,我就遣人去邊塞,給你母親送去東西,打聽一下她的情況。”
沈柔那張剛才冷淡至極的小臉,頓時綻開一個笑容,“多謝侯爺。”
衛景朝冷笑一聲:“這戲寫來,不就是給我看的嗎?”
花這樣大的篇幅,去寫母女骨肉分離的情節,不就是提醒他,千萬別忘了答應她的話。
千萬別忘了去照顧她的母親。
沈柔彎唇一笑,沒有否認:“戲文是寫給有緣人看的。若是無緣,也看不懂。”
衛景朝又是一聲冷笑。
合著但凡是個讀過書,有眼力見的,都是她的有緣人。
沈柔自己心虛,便放柔聲音問:“我雖有私心,但加一段這樣的戲文,不好嗎?”
衛景朝便不言語。
怎麼會不好,簡直是好極了。
這戲文一加,孟允章的罪過,就不止是奸_淫捋掠,殺人放火了。
那些罪名雖很大,說出來人人譴責,但其實並不是很能觸動老百姓的心腸,他們聽過,罵過,也就過去了。
畢竟,這些事情,距離大多數的老百姓,實在是太遙遠。
可骨肉分離,卻是每個人都會經曆的。
死亡,嫁娶,遠行,徭役,征兵。
世上有無數的事情,都能讓骨肉天各一方,再不相見。
她加這麼一段戲。讓聽到的人,想一想自己的父母子女,想一想自己的親人,自然會感同身受。
會難過,會痛苦。
會記得更深更牢,更願意跟其他人談論。
最重要的是,骨肉親情,是世上唯一不論貧富貴賤的東西。
無論男女老少,都曾飽受此苦。
不得不說,這一段神來之筆,寫的極其驚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