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煉獄裏麵不分晝夜,天幕永遠都是猩紅色的,楚溯寒甫一踏進去,腥鹹的風便迎麵撲了一臉,他嫌惡地皺了皺眉,剛想後退兩步,結界霎時封閉,天地間一片安靜。
這裏雖然是煉獄,但沒有看守者,他被關進來之後,會自動升起結界,那便是他一個人的牢籠了——一如他剛剛蘇醒時,那一塊孤獨又寂靜的岸邊。
楚溯寒抬了抬胳膊,一身白衣,幾乎一半都被血染得通紅,難以想見他逝世的時候何等淒慘。
他聳聳肩,此時他距離那地方還有些距離,隻能慢慢挪過去,偶爾會從澎湃的血海下麵冒出一隻白色的骷髏頭,他掃一眼下去,與那空洞的雙眼對視,誰都沒說話。
楚溯寒:“……”
語言不通,沒辦法。
那骷髏頭白骨隻見咯吱咯吱打著架,他沒學過白骨語,怎麼也聽不懂。
他想了想,還是勾出了一個笑容,和善地衝他笑了笑。
結果好像勁兒使大了,那骷髏頭明顯一愣,然後嗖地鑽回了血海裏,冒了幾個泡泡之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楚溯寒下意識摸了摸臉:“……這麼嚇人的嗎?”
“喲,黃泉煉獄很久都沒見到活人了,小子,你是哪個?”
戲謔的聲音在前方響起來,在一處凸起的土地上,一個半是白骨半是人臉的鬼意味不明地衝他招了招手。
楚溯寒張張口:“我……”
然後便戛然而止。
這不是他想的,而是十年前的他戛然而止,因為對方的眼神看著他忽然微微一變,好像升起了一絲一毫的熟稔感,就這麼探究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張狂地笑起來。
那笑容裏麵有幾分嘲笑,楚溯寒聽懂了。
“沒想到、當真沒想到,我居然也能見你進黃泉煉獄,當真是造化弄人。”那鬼搖搖晃晃站了起來,“楚湘,你還認得我嗎?”
楚溯寒眯了眯眼睛,看了好一會兒:“你是……”
“你十四歲那年,蒼寒山下妖邪作祟,你忘了?是你親手抓的我。”那鬼的臉看上去極其恐怖,“哎喲,那個時候人們怎麼說來著?說你天之驕子、前途必將不可限量。”
他諷刺道:“原來……你的前途就是來這裏啊。”
楚溯寒站住沒走,倒不是他不想走,他現在什麼都不記得,那些嘲諷對他來說沒有意義,隻是十年前的他自己站在這裏,不知有了什麼情緒,在那裏沉思了很久。
要不是結界擋著,那鬼估計就要繞著他走三圈了。
“讓我來看看……你是怎麼死的。”
十年前的他自己就這麼任由他打量,鬼忽然又笑了:“真慘啊。”
“別裝了,根本不認得我了吧,記憶隨人魂而生,楚湘,你一個殘魂入黃泉煉獄,當真是好可憐呐。”
楚溯寒一愣。
原來十年前的他自己並不是為了跟這鬼敘舊,八成是因為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所以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知道他的人,希望能從他嘴裏撬出來些東西。
那鬼不負所托:“我就說,你們修真界的人都是狼心狗肺、口是心非,瞧瞧,當年的天之驕子,淪落到如今,還不如我——起碼我還有輪回轉世的機會,你能挨到那個日子嗎?”
楚溯寒眼神一凜:“你什麼意思?”
“哦,忘了,你什麼都不記得了。”這一日估計是那鬼被關進來後最開心的一天,他笑得得意忘形,“我們這些鬼,雖然是鬼,但三魂七魄尚在,在這裏想關多久關多久,亙古寂寞罷了。”
“可你不一樣,殘魂——是有壽命的。”
這句話仿佛一道晴天霹靂,楚溯寒下意識緊緊攥住了手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今天大爺心情好,告訴你多些也無妨——因為魂魄不全,你做鬼也做不長久,殘魂的壽命與陽壽同長,我瞧你也不過十七八歲吧。”
那鬼一眯眼:“你做殘魂十七八年後,就會——魂、飛、魄、散。”
“楚溯寒——!!!”
楚溯寒猛地睜開眼。
南澗溪和少夷正在他麵前焦急地看著他,見到他睜眼才略略鬆了口氣,驚魂未定道:“嚇死了,剛剛為什麼怎麼叫都叫不醒呢?”
少夷倒出一枚藥丸,二話不說塞進了楚溯寒嘴裏:“醒了就好,醒了就沒事了,你出了太多汗,歇歇吧。”
楚溯寒眼睛發直:“結束了?”
南澗溪看他正常說話了,更是能把心放進了肚子裏:“結束啦,一切安好,從今天開始,外麵的陽光奈何不了你了,要我說這玉石果真是寶物……”
她還絮絮叨叨了很多,楚溯寒隻覺得頭暈目眩,還沒回過神來,後心卻被一人的手掌輕輕托起,暖洋洋的溫度從那裏被澆灌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