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言沒心沒肺的一句話,劃破了客棧大堂的沉悶,除了胖婆婆,嘴裏仍是翻來覆去罵著“媳婦”、“白眼狼”的字眼,其他人都從靜止的人物畫裏動了起來。
先是王大腳,不知怎的,被嘴裏的陳年老煙嗆了一嗓子,手扶門框劇烈地咳嗽起來,然後是小白,慌慌張張地把算盤擺弄到了地上,算珠“逃竄”,發出“啪”一聲巨響。
小白彎身撿算盤,又怕風言就這麼走了,嘴裏念rap一樣,吐出了一大段有的沒的:“平、平…白無故的,去莫先生那兒做什麼?你你你……肩膀的傷還沒好,不宜走動……”
看他那急得直跳腳的樣子,風言一瞬間想笑出聲來。
比小白年紀大上一輪的王大腳,從咳嗽中緩過來後,應對就從容多了。
她定定地從門檻上坐了起來,先是把燃了一半的煙絲從帽嘴裏抖出來,然後把煙鬥往褲腰帶裏一插,走到風言麵前,毫無感情地架著她的肩膀左瞧瞧右看看,把她全身打量了個遍。
當她看到風言與平日打扮大相徑庭的頭發、頭上過於精致的玉蘭銀釵,以及腰間突兀顯眼的短刀,更加堅定,這孩子昨天發燒燒壞了腦子:
“奇怪……以往最是乖巧聽話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今天怎麼魔怔了?”
風言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被王大腳的一雙鐵手擺弄著,隻覺得,這手上的力道似有千斤重,一個用力,就能捏雞仔似的把她的肩膀捏碎。更何況,此人四方的臉盤上,長著上挑的眉眼、烏沉沉的嘴唇,神色粗糲,不怒自威,活像個要張嘴吃人的女版李逵。
風言縮著肩膀,不敢直視於她,隻懦懦地聽到一句低沉而冷淡的命令從那人口中傳來:
“去竹林的路不好走,要繞行東邊的溪水小道,你這會魂都沒定住,一個人去不安全。”
不是疾言厲色的拒絕,不是咄咄逼人的威脅,可話一落地,風言就像被人點穴了一樣,半晌邁不開腿,張不了嘴,毫無反擊的餘力。
眼見屋內氣氛逐漸凝重,一串銀鈴般的嬌□□聲如及時雨似的,從風言身後傳過來:
“王姨,要不我陪風姐姐去?我正好也想去一趟書院。”
眾人朝聲音的來處望去,隻見坐在門口一桌的那位姑娘翩然起身,手指微微撫平裙擺,一臉嬌羞地望著這邊。
風言這才意識到,屋裏竟坐著這樣一位絕妙女子——明眸皓齒,膚如凝脂,鵝黃的暗花錦緞長裙映著她身上的皮膚似在發光,頭上一左一右兩個的俏皮發髻,更是將她的清麗秀美襯托到了極致。
看了她,風言恍然大悟,語文課本上說的“眉目如畫、秀色可餐”原來是這個意思。
畫一樣的女子見眾人不回應,以為自己插嘴得不是時候,倏地一下臉紅了起來,又頷首解釋了一句:“前些日子找莫先生借了本書,想著今天陪婆婆出來吃酒,順路去還一下的。”
說著,她從隨身斜跨的繡線荷包裏,極為珍重地掏出了一小本詩集,以證明自己的話是真的。
這時,坐在她身旁的富態婆婆似乎罵累了,停聲片刻,咕嚕咕嚕灌了一大杯溫茶,又開始新一輪的討伐。隻不過,這回的目標從兒媳婦換成了王大腳:
“狗日的王大腳,懷裏揣的是什麼壞心思。你說說你,整天把你家姑娘看得這麼緊幹什麼,怕她跟漢子跑了,丟下你這糙骨頭還是怎麼的?”
接著,她扭頭轉向身旁的明淨女子,滿腔的嗔怒就換成了憐愛寵溺,連語調也暖了三分,說道:“你看我家倩丫頭,比風言還小幾歲,我不照樣讓她去書院那邊多走動……跟莫先生多學學,對女孩子家也是有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