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沈熠,熠熠生輝的熠(上)(1 / 3)

傍晚六點二十分,喬意從殮葬間出來。她身上還穿著專業的防護服,戴著醫用口罩隻能露出一雙明顯有些疲憊的眼睛,不難看出,眉眼間很是清冷。

喬意是一位入行三年的入殮師,具體的工作便是修複遺體,為遺體美容。

她的工作間因為必要原因,溫度都會比正常房間低,身上便帶著一股冷氣。踩亮走廊的聲控燈,喬意才注意到窗邊站著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是背對著她的,手上還夾著根煙。

她膽子這些年來練得足夠大了,這會兒剛經曆完一場高強度的操作,精神也有些萎靡。等走近男人後,還是禮貌地問了:“先生,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盡管在喬意的心裏很自然地將這位先生歸為了家屬,但她有必要提醒一下,這個點要閉館了就不許有人再進出。

沈熠聽見一道清脆的女聲在他背後響起,掐了煙握在手裏,轉過身看著麵前的女人,聲音有些喑啞:“不好意思,我是趙磊的朋友,想再看看他,抱歉打擾到您工作了,我這就走。”

喬意也注視著麵前這個男人。他很高,頭發理成了板寸顯得整個人帶著股精氣神,唇邊有淡淡的胡須,背著光站在窗前,依舊能看見那雙很是銳利剛毅的眼裏透著濃濃的憂傷。

他的氣質就不像普通人,那是一種真正經過錘煉後方能彰顯出來的,處處都透著幹練堅強,盡管悲傷難掩,行事作風依舊雷厲風行,讓人很難不信任他。

“您是趙磊的戰友?”

“嗯。”

喬意點點頭,心裏囫圇了半天,在學校裏能學到的那些安慰話一句也說不出來,隻好道一句:“節哀順變。”

沈熠點頭謝過她的好意,想著要閉館的話,要往外走,被喬意叫住,他有些詫異,還是停了步子站在原地聽她講。

“你跟我來。”

其實就連喬意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就把他帶到了殮葬間,按規定,是不行的。尤其按她不願多管閑事的性子,這種觸及到自己利益的事兒,她是不會做的。

瞧著男人緊握成拳的雙手,眉眼間都是痛苦,她便釋然了。她想,這也許就是共情,從這個男人的身上她看到了懊悔和痛苦,他跟逝者間的感情讓她不忍。

也就是這一刻,喬意仿佛找到了這個職業的另一層意義,它不再單純的隻是一份工作,在這一刻,它變成了架起溝通的一座橋梁,她感到自豪,也為這份決定感到驕傲。

在麵對遺體時,喬意從來都是肅靜滿懷崇敬的。她站在沈熠的左側,美眸中終於能看到一絲溫柔的緬懷,聲音很輕,仿佛會吵醒這個熟睡的英雄。

“明天趙磊先生的追悼會上,大家會再次與他見麵,很遺憾,憑我的技術隻能做到這裏,希望您不要介懷。”

沈熠偏頭看著身邊隻到自己肩膀處的女人,有些苦澀地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低聲說:“沒關係,至少磊子是完整的。”

躺在冰冷的床上,身邊還插著雜亂的機器以保證遺體不會加快腐爛。趙磊原本熏滿黑色印記的臉上現在幹幹淨淨的露出它本來的模樣,能看得出來被上過一層厚厚的□□。

聽了沈熠的話,喬意有片刻怔愣。腦中快速回想起老館長紅著眼對她說:“小喬啊,我知道這次修複難度大,但我希望你能跟我去看看,再做決定。”

她不是沒有見過因為車禍導致麵目全非的遺體,也聞過屍體腐爛後的味道,那是隔著兩層口罩都抵擋不住的物理攻擊。

這些都遠遠比不上她見到趙磊的遺體來的震驚和憤懣。盡管隔著厚厚的防護服,但是因為在火災現場的時間太久,趙磊的手掌都被熏成了焦黑色,他的毛發也有很大程度的殘損,掀開那層白布,喬意才發現這根本不是一具完整的屍體,除了頭部和殘肢,其他部位都是拚接著放置在那裏,她捂住了嘴巴才沒能尖叫出來,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

想到這裏,喬意深深地闔上了眸子,再睜開眼睛時恢複了以往的平靜,她問身側的男人:“是因為6·17國貿大廈特大火災嗎?”

沈熠有些呆愣,而後才像反應過來,從喉嚨中發出一道模糊的嗯聲。

喬意沒再問下去,她低頭開始收拾起工具,聲音在不怎麼寬闊的房間裏響起,顯得有些過於清冷:“您從前門出去的時候,告訴封大爺說您是家屬,一時忘了時間,他會體諒的。”

沈熠蹙眉,麵上倒也看不出來別的意思:“那你呢?”

喬意抬頭,在白織燈下那截脖頸顯得格外纖細,她的眼睛眨了眨,反問道:“我?”看見沈熠緊蹙的眉頭,她定了定心神,繼續說:“我是入殮師,沒關係的。”

“謝謝。”

沈熠說出這句話,眼中隻有真誠和坦蕩。趙磊的身體是他帶著人一塊一塊在消滅的火場裏找回來的,能修複的難度有多大,他不可能不知道。

幹這行久了,喬意總覺得自己不像個正常人,上一次有人跟她說謝謝,還是幾年前的事兒了吧。身邊不了解她職業的人會覺得她漂亮大方,一旦得知她是入殮師,紛紛斷了聯係,明著不說,都覺得晦氣。

久而久之,她自己就豎立起了一道保護牆,獨來獨往了。就算有家屬滿意她的工作,也不會說謝謝,最多的就是遠離和逃避。

麵對這樣的反應,喬意早已習慣。她清楚地知道這份工作背後所代表的尊嚴和安慰,也明白理解這份注定是沉默多於感謝的表達。

沈熠這句真誠的感謝,深深暖進了喬意的心裏。她看著男人幽深的眼睛,回應道:“這是我的工作,還有些收尾沒有完成的,我就不送您了,明天的追悼會上,我還家屬們一個完整的趙磊同誌!”

沈熠笑了,眼中卻含著淚,他剛毅的五官柔和不少,整個人仿佛在聽了這句話後終於放鬆下來,那一瞬,好似白織燈光打在他身上隻成為了光影,他本身就是暖陽。

“我叫沈熠,熠熠生輝的熠。”

細密的棉雨從陰沉著的天空傾灑下來,落在青石磚的地板上,久遠的石磚上刻有歲月的痕跡,顯得寂靜又肅穆。

這座殯儀館就坐落在這處舊窯遺址上,遠離塵囂的嘈雜,周邊臨著墓園和池塘,背麵靠山,更是為它蒙上了一層詭譎的麵紗。

館內,喬意和王師傅一起從零下七到十五度的冷藏櫃中將趙磊的遺體移出,她為趙磊整理好衣物,和王師傅對視一眼,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