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木走後,石閑坐在客房中,翻開《杜工部集》下冊,看了幾篇,眼皮漸漸沉重起來。
夜色漸濃,街道上有驢車拉著重貨經過,發出“哐當”的聲響。石閑猛然驚醒,見甘木還沒有轉回,就下了樓,往州橋來尋人。
石閑走了一小半夜市路程,連甘木的影子都沒見,心裏沒了底,漸漸偏離了朱雀大街,往汴河邊來。
路過一個小巷,石閑見巷中昏暗,巷兩邊卻是人影幢幢,一時好奇,便走進去看。
一個瘦小漢子靠近石閑,神秘兮兮地問道:“哥哥要什麼?河北的?東京的?還是裏麵的?都有。太原的最貴!遠嘛。五十兩銀子一條!”
不等石閑回答,又有作商人打扮的,急匆匆地趕進來,兩邊立即呼啦啦圍上去十來人。那商人說:“我們東家問,今日最貴的是什麼?價錢多少?”
上來的人退得也挺快,商人話一完,隻剩下了一人還在堅持,收了商人一百兩,說:“朝廷軍隊在北邊連敗,戰事正在南移。有錢商人紛紛奔渡黃河,馬車一輛難求,賣到天價。”
他說完,指著巷子深處,輕聲說:“最貴的消息,你去問穿雲燕。”
商人顯然是熟客,聞言不再多話,走向遠處。石閑覺得稀奇,也不緊不慢地跟著。
那穿雲燕是個瘦不拉幾的小個子,在暗中,你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屋簷底下吊著一件長衫呢。
商人問道:“你有什麼?開個價。”
穿雲燕說:“無價。看你要不要用?”
商人不耐煩了,說道:“先報個名。”
穿雲燕勾一勾手指,說:“二十兩。”
那商人愣了一下,還是給了錢。
穿雲燕看了一下石閑,誤以為是一齊來的,便說道:“場空令。”
商人馬上站直了身子,再一次確認:“真的?”
“比珍珠都真!”
商人一把緊住穿雲燕衣領,低聲喝道:“你不怕殺頭嗎?到底在何處?!”
“三萬兩!”
“你有命花嗎?!三萬兩。”
“你管我!我隻指路,後麵的人說了,你給我五百兩,我帶你到地頭;成不成,是你們的事。還有,要折成金子,我讓一成給你。說出來你不要笑,銀子我提不動。”
兩人低聲說了幾句,那穿雲燕跟著商人走了,像是談妥了事去拿錢。
石閑剛躲到暗處,肩頭上突然有人問:“王府的要不要?五兩。就當救濟你了。”
石閑念頭轉了一轉,心說:“這隻怕是最便宜的了。什麼都不買,下次不好再來。”就掏出五兩銀子給了他。
那人將石閑帶到牆邊,四處掃了一回,說:“廣平王府裏,有人要查姓蘇的小姐,閨名是叫——單雙的雙,還是冬天的霜,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吧,五兩銀子的事,就這樣了。加錢嗎?說不定我能想起來。”
石閑心說:“想起你個鬼。關我什麼事?把錢退我,還你一百個名字。”
交易完成,石閑剛舉步要走,又回身問道:“這是什麼街?”
“十兩。”是毫不含糊的語氣。
石閑退出巷子來,在巷口看到青磚牆上釘著一塊木牌,上麵龍飛鳳舞地寫著:高檔巷。在月色下,那三個字囂張地看著他,閃著幽光。
在石閑初探高檔巷的同一個夜裏,東京城內,壽嶽山以北的景龍江邊,一條大漢如兔走鶻落般,從山側奔出,一直來到了江灣口。在那裏,一個內侍,正坐在烏篷船船艙裏,背對著江岸。
“是誰?”內侍問道。
“崔竣方。固瓦城的。”大漢不卑不亢地說道。
“原來是崔護法。城主安好?”
“我臨來時,城主已經出關。他決定了,將和桂公公共進退。”
內侍大喜,拍著烏篷壁尖聲笑道:“好!好!我這邊的事,已經安排了。郭京的事,不要太急。開水總是要滾一滾的才好。”
那崔竣方聽了,從懷中摸出一塊竹牌,托在左手掌中,沉聲說道:“公公要的銀子,已在城內彙聚銀號。這是憑牌。後會有期。”說完,右掌發力,那竹牌從水上飄過,落在船頭。良久,江邊隻剩蟲鳴。桂公公回頭,拿起牌子來,吩咐開船。
一個艄公從船尾站起,鬥笠下麵,滑落一縷長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