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兒依偎在甘木身邊,仰起頭來,悠悠地說:“你知道我爹爹赴的什麼宴?是歸宗宴。
章相爺在哲宗皇帝當朝時,是何等顯赫。他為朝廷立過很多功勞,應名應份,才做了宰執。
如今的太上皇繼了位,惡了章相,章相爺五年就死了。後來章家人也爭過,血書都寫了!得到什麼了呀?貶官到州縣去。
樹倒連枝,路人爭折。到了州縣裏,也不會好過。姓章的,生下來就是禍!
沒有辦法了,兒子還要延後,女兒終究是外姓人呀。父母不想女兒受苦,就想法子寄養在親朋家。
親朋自己都有兒女,除了不讓人凍餓,穿著還算體麵,又能顧及得了多少呢?我說的是裏麵那些人品好的。
從小到大,你得會察言觀色,嘴甜手巧。你要謹守本分,不爭不搶。
你不甘心嗎?看看四周那些辛苦勞作的鄉民,一年到頭,落得了什麼呀?
你隻得忍。忍呀,不單折磨人,還會讓心變得硬硬的。你對身邊所有人,都不放心。除非遇到一個笨的。
怎麼是笨呢?他心地善良,知道推己及人,將別人看得和自己一樣重。這就夠笨了呀。
人窮其一生,很努力,把自己的事理順了,都不容易。何況是顧及別人呢?所以善良的人,大多要比別人活得辛苦呀。
但人生下來,看世上的一切都是好的。嬰兒笑得多甜啦?善良,是人的本性。親善遠惡,連惡人自己也是這樣的呀。
練了察言觀色的本事,看到一個笨笨的,舍不得,怎麼辦?得讓人記住呀。錢最記得住。可我現在沒錢呀?怎麼辦?
那天在高頭街上,剛好撿到一枚。太上皇親書的銅錢,真可不太多的。
拿送上手的錢,買送上門的笨笨!我,霜兒,對著月亮起誓!再也不會讓他跑了。”
霜兒格格嬌笑,伸開手掌,掌心正是那枚“崇寜通寶”!甘木又驚又喜,伸手摟住了她,越摟越緊。
甘木是知道章惇的,幾十年外征內治,確實為大宋立過很多功勞。但章惇開梅山,殺戮過重了。哎,又出神了。罪不及三代呢,章惇有錯,也不關霜兒什麼事。
兩人輪流說著心事,兩顆心靠得更近了。
甘木才知道,霜兒這次能來章家接父親,是寄養的父母,不巧剛剛放了外任。
她是幸運的,養父母其實對她很好。尤其是養父,接到她爹爹的信,強忍淚水,立即就花錢托了人,沿路照應。
到了EZ,就有章家的族人接應,合著另外的娘子一起,送到東京來。
霜兒生下來就被抱到別人家,養在深閨。雖然同住在東京,還是第一次回家。
加上她在家裏,說話一點也不饒人。父親心裏愧疚,隻想一家子能親近些,就讓著她。
霜兒既然是奉母命,為父親的事出來的,隻要在外安全,回家是能對付過去的。
她單身一人,都轉悠過半個大宋了,也不怕她在東京丟了。
而且,她在養父母家,還是唯一的大小姐。養父母隻有一個五歲童子,帶到任上去了。府裏就是她當家,留守的幾個老家人,也都聽她的。她要真想回去,也用不著甘木送,閉著眼睛都能回府。
說是歸宗宴,其實都是家主帶著男丁去的。霜兒心中大為不平,章相爺平反的事,有一段日子了,一直也無人告訴她。她吃了整整十六年的分離之苦,換來一頓章相兒子的歸宗宴,吃宴席的人還不是她霜兒!她到了出嫁的年齡了,還要姓章幹什麼?當她霜兒這十六年來,是在傻子堆裏混嗎?她哪一點不如兩個弟弟,是書讀少了,還是在外不懂禮節呢?
霜兒不想回家,就想讓甘木陪著。她氣夠了,她豁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