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穀雨(二)
蕭鳴該是最先結束對局的,偌大的校場隻有她一個,襯得她無比微弱和孤獨。
她臉都被凍得有些發緊,硬著頭皮托著傘朝前麵走著,她隻覺渾身疼痛,頭暈目眩,雙腿發軟,腳步虛浮。
她周身冒出虛汗,暗道:早知如此,讓慕愉在靜室門口等著接她多好。
走到牌坊處,便見慕愉撐著傘立於一馬車前。那馬車外表普普通通,雖比不上小表舅家那輛,但看著也不小。
慕愉一見她這模樣,生生嚇了一跳,趕忙扶她進到馬車中。馬車裏已有了兩人,弈秋穿著一身朱紅繡袍,頭戴著一頂黑布帷帽,整顆頭遮得嚴嚴實實。
蕭鳴尚未坐好,百潼便塞過來兩個湯婆子。
她微微翕動蒼白無血的嘴唇:“多謝。”
她垂著眸子,從眼狹中瞄到百潼那身短打勁裝,一看就感覺冷,她心道:上天不公啊!那天雖說拜錯了,那也是拜了,何必記仇呢。
慕愉掀開車簾,拿了封信過來,說是家裏寄的。
蕭鳴瞥了眼坐在身側的弈秋,無所顧忌地拆開。
蕭白水又密密麻麻寫了好幾頁紙,她看完前麵一句“吾兒十六生辰,願平安喜樂,無憂亦無慮”,再接著看到下一句“小兔崽子”,便重新折好隨意放於一邊。
她抱著湯婆子,覺得沉重的身體漸漸變得輕飄飄的,伴著單調寂寥的馬車踏雨聲,她很快失去了意識。
馬蹄急踏,噴出一口白氣,發出長長嘶鳴。
蕭鳴醒了過來。她能感覺到自己脖子是歪的,穩穩地靠在一處,臉還被人用一塊帕子托著,她懵然眨了眨眼,猛然意識到什麼,連忙直起身子。
弈秋折了帕子放在座位上,他深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帷帽稍稍偏轉,遞了塊新的手帕過來:“小屁孩睡覺還流口水呢。”
蕭鳴倏然一驚,猶如泥塑木雕凝滯,她聽到一聲低低沉沉的笑,那拿著帕子的手伸了過來。
她刹那間變得驚慌失措,搶過帕子在自己臉上抹了幾把,就扔了回去,憤憤然道:“你才小屁孩。”
弈秋攤了攤手:“那就不是唄。”
蕭鳴兩邊臉頰通紅,也不知是擦的太過用力還是自我感覺羞恥,她用力吐出一個“你”字,就被弈秋隔著衣袖拉起手腕,瞬間沒了下文。
“下車吧。”
來的是那一夢樓,慕愉扶著蕭鳴,百潼扶著弈秋,場麵極其滑稽,引得路人紛紛駐足。
蕭鳴嘟囔道:“來這麼多人的地方丟人現眼,你倒好有個遮掩,也不給我準備一個。”
帷帽下一聲輕笑,語氣上揚:“那我們回吧。”
蕭鳴不服氣地“嘿”了一聲,道:“我不,人來都來了,臉丟都丟了,回去不劃算。”
進到雅間,是上次來的那一間,觀戲最佳之地。
待上了不少菜,包括一盤香椿,兩碟杏花酥,蕭鳴與弈秋身前一份。
百潼關上背後的窗戶,弈秋便把帷帽摘了下來,帶上了琉璃鏡,往日披散的墨發束成一個發髻,蕭鳴是第一次見他這個樣子。
蕭鳴隻看了一眼便挪開了目光,心裏有什麼東西如野草一般瘋長,她喃喃問道:“你這眼睛何時能見光,可有說法?”
弈秋看向眼神不知落在何處的她,莫名有點沾沾自喜,他笑道:“沒有,看心情。”
蕭鳴勉強定下飄忽的視線,瞪了過去,泛著清白的臉上透著紅暈,胸膛之物在砰砰狂跳,耳邊充斥著那劇烈的心跳聲。
蕭鳴小口品著杏花酥,一樓的戲台有了聲響。
那班主模樣的人筆直站於台上,拱了拱手道:“今日是商素素的新戲第二折。”
話音剛落,台下一片叫嚷,稱讚謾罵皆有。
蕭鳴也一驚,望著台下不知和誰說話:“上次這戲頗受爭議,我還以為不會有後續,沒想到這商素素會一反既往,這戲班也是頭鐵的很,就不怕沒人聽嗎。”
弈秋理了理衣袖,道:“自是不怕,這戲班就是一夢樓的,靠一夢樓養著,這一夢樓看這樣子,一時半會兒也倒閉不了。”
蕭鳴“咦”了一聲:“你怎知?”
弈秋挑了挑眉,抿著嘴對她笑了笑。
蕭鳴心道:哦,這也是你的。
她回想了一下之前對他故作驕傲的姿態,就覺得丟臉。
蕭鳴轉眼又換了副惡語表情,道:“那你可否幫忙問商素素要個親筆?”
弈秋一臉好笑地看著她:“不是我不答應你,這商素素行蹤隱秘,遞戲本都穿著鬥篷紗帽,樣貌我都未曾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