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茶館了的客人已經超過半滿的時候,牛角琴的前奏響起,赤來倫珠坐在小舞台一張小案幾旁邊的靠背椅,準備開始彈琴說唱。彈琴是調節氣氛,一般在說唱過程中過渡一下,錚錚琴弦下拴著小木偶,花花綠綠的小木偶會隨著琴聲蹦蹦跳跳,吸引好奇的人們。
本地藝人熟悉這樣的腔調,都不理會赤來倫珠的說唱,隻顧說話,喝他們酒水。老一點的聽眾也還喜歡,因為習慣了,也因為理解了,這個傳唱不屬於野味,這個古老的腔調裏帶著文化的韻味,那唱腔高遠,那唱詞優美如詩,不是土得掉渣的土話。
舞台小小的,一塊木頭凳子旁邊一塊案桌,案桌前桌圍子是綠綢子的,繡著紅白兩色的荷花和一對戲水鴛鴦。前幾排坐的是外地遊客,外圈圍著的是本地人。本地人,聽得懂《格薩爾王》,有些還是老座兒,內行,他們背衝舞台坐著,隻聽不看。外地人喜歡這新奇玩意兒,起先嘰嘰喳喳的,漸漸地,越來越安靜了,劃拳聲弱下去了。
看台上,好戲要開場了。赤來倫珠通常先行個禮,雙手作揖,做了自我介紹:小的叫赤來倫珠,藏族人,瀘定縣人氏,年少時跟隨自己的小姨,一個“包仲”的老藝人學習說唱,今天給大家說的這則《格薩爾王》之第3回——推巴噶發願降塵世蓮花生設計選龍女。沒聽過的朋友正好,有聽過的朋友就當看熱鬧,小的在此多謝大家支持了。那麼在下就開始獻醜了。
這時年輕人開口道:
話說那牛尾洲的白瑪陀稱王,端坐在蓮花光宮殿裏,掐指計算,得知教化眾生的時機已經到來,該是神子降生人世的時候了。於是他在一百零八個持明者、一百零八個勇士、一百零八個空行母的大會上宣布:推巴噶瓦要到雪山之邦去教化眾生,諸神要加以保護。然後他又向七十二個白貢護法神、藏區的十三個地方神、瑪桑念青四部落、二十一修士,以及愛好善業的神、龍等一一囑咐過了,最後向神子推巴噶瓦施行教誨:你曾以大乘無上的菩提心,發過不能超越的大金剛誓,利他的事業現已來臨。
然後年輕人開始唱:
在那晴朗的天空裏,
日月沒有閑居的權利;
世間有了疫和病,
草木藥物沒有閑居的權利;
赤來倫珠的說唱都是藏話,說唱藝人要的就是藏語的那個調調,他口齒伶俐,吐字行腔清晰、活潑,像荷葉上的露珠一樣。他的唱腔高遠、遼闊,就算不是一個傳唱人,也是一個很好的民歌手。可是,要是不是老藏民,誰還聽得懂他唱啥呢,說的那段還馬馬虎虎,能聽懂。有的年輕遊客聽眾站了起來,找朋友敬酒了,他們根本不管他說唱的是什麼。
跑江湖賣唱的,多年學來的是廉價的笑容、廉價的朋友和不計較的習慣。
說唱40分鍾,中間間隔20分鍾,赤來倫珠要喝茶,潤潤喉,休息一下。赤來倫珠一看眾人的表情,隻有幾個本地老頭老太太被他的說唱吸引,當他講到龍王鄒納仁慶被眾龍的□□和悲慟鬧得心神不寧,想知道龍世界發生疫病的原因,要派一個人到外麵去請一個上師來,正舉棋不定的時候。有人也替他著急,講到派龍子朗哇司旦到勒多瑪雪去請卦神,蓮花生大師連忙施用法術,對卦神吩咐道:“到了龍宮要如此這般地對龍王說……”
還聽嗎?鬧哄哄的!
最後,赤來倫珠起身抱拳道:各位,休息一下再講如何?
說唱人每每講到你死我活或者生離死別關鍵時候總是戛然而止,套路大家都懂。可這個不是,快說不下去了。這座茶樓,被電視台和報紙新聞采訪過,聽眾還這樣,其他的可想而知,所以,也就格桑花茶樓有說唱,其它地方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