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玉兒的……母親。”
謝景漆黑的眸子靜靜瞧著她,聲音輕得好似在歎息。
她卻沉靜地搖搖頭,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道:“將軍錯了,這孤女與玉兒並無關係。”
“玉兒,你不相信我。”
“不,是將軍不相信玉兒。”
這話擲地有聲,底氣似乎足得很。
她說完便毫不示弱地回看謝景,目光炯炯。
謝景微微張了張唇,到底沒有說出什麼來。
他抬頭看了看青瓷釉般的天色,眼底映出流淌的雲,最後輕輕道:“玉兒,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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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暖,漆木涼。
桓玉輕輕推開書房的門,瞧見一道立在書架前的修長身影,白衣金冠,矜貴無雙。
“將軍。”
謝景轉過身,眼神有些迷離,似乎才從一場大夢中漸漸醒轉。
經了昨日那一遭,再見麵總歸有些尷尬。
桓玉不語,垂著頭等他發話。
他思索片刻,展袖在案前坐下,問道:“可會磨墨?”
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映著日光,似有星辰流轉,讓人沉醉其間,難以拒絕。
她忙點頭:“自是會的。”
謝景嗯了一聲,在桌上鋪開一張紙,道:“那玉兒便過來磨墨吧。”
桓玉走上前,目光梭巡一番,瞧見一方硯台。
隻一眼,便覺得心跳幾乎停止。
那硯赤比馬肝,酥潤如玉,五星點綴其上,皆填以唯水之玉,中拱一月,嵌一顆紅瑪瑙,與硯身幾乎融為一體,近看如火山凸起,遠看如日出橙霞。
而真正讓她移不開目光的,是硯側隱著的兩個蠅頭小字——子墀。
這是她父親的字。
謝景見她盯著那方硯台許久不動,似是想到什麼,怔了片刻道:“怎麼了?”
桓玉失魂落魄,喃喃道:“好硯,好硯……”
這確是一方好硯,是她爹重金購來的,據說後來送給了一位友人,卻不曾想,這友人便是眼前的小將軍。
那按輩分,她豈不是還要喚他一聲叔叔?
謝景彎唇,眼底蕩開淺淺思念:“確是好硯,玉兒眼光不錯。”
桓玉依舊神遊在外,謝景笑容一僵,尷尬道:“玉兒還不磨墨嗎?”
她忙晃晃腦袋,把思緒拽回來,開始磨動墨塊。
當真一方天硯,著墨時寂寞無纖響,墨沉而煙起。手指觸上的電光火石一瞬間,便覺得如觸摸上嬰孩肌膚一般細膩溫潤。
她鬼使神差地叩了叩,聲如金石。
謝景提筆蘸墨的手一頓,忍不住道:“你還挺懂。”
桓玉身子一震,心有餘悸地朝他笑了笑。
她將目光移向他落筆的紙上。
一手行書如江水一般在雪白宣紙上洶湧開來,一筆一畫有時如白鶴靜立,有時又如燕尾閃過,時輕時重,時急時緩,一行字下來便讓觀者覺得渾身疲憊一掃而空。
謝景見她盯得連磨墨都忘記了,便挑眉道:“如何?”
桓玉又開始慢慢磨動那塊墨,輕聲道:“觀將軍之書,有如觀潮。”
這話一出,謝景便來了興致:“此話怎講?”
他本以為她會說那潮如何如何好看,所以他的字也是那般好看,熟料她垂著眼睛,頗為平靜地說了一句:“江邊女子,自幼看潮,以為世間已無潮,今日得見將軍手書,方知潮不必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