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看到她便招手示意上前,笑著介紹,“子輿,這是犬子,”複又對她說,“要學天下兵法,至少在北境之內,子輿可是無雙之選。”
那人也不自謙,直接發問,“你想學兵法,那為何想學呢?”
程宿秋一時語塞,總不能說十年後看形勢要不要造反,所以提前學習吧?
隻能說了一番忠君報國之語,聽得回答後,燕子輿未點評,隻說先讀孫子,六韜等書,有閑暇便可去府上請教。
程宿秋退後一步,恭謹叩首,行拜師之禮。
師徒之名既成。
——
天還未亮,其間偌大的長平館卻已醒來,下人往來走動間影影綽綽。
九年匆匆,世子年十七。
先是練了半個時辰的劍,待到一頭墨發微微潮濕地垂在頸側,程宿秋才將霽紅劍挽了個劍花,幹脆利落地收進劍鞘。
旁邊極有眼色的侍女小步快走過來,遞上溫度適宜的茶水,同時管家燕崇也跟在世子身邊,將白日的行程一一道來。
上午自然是跟隨燕夫子學習,如今世道愈發紛亂,四書五經都在其次,戰陣兵法才為坐鎮西北的必修內容。
程宿秋點了點頭,表情未變,但手握佩劍,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燕崇語調未變,顯然早已習慣了世子的麵冷神態,繼續說了下去。
“今夜王府舉辦晚宴,宴請西域使團。”
程宿秋蹙起眉頭,想起確有此事:
三月前與匈奴的大戰落下帷幕,匈奴人大敗,一路向西遷徙,周邊的牆頭草們也決定了最終站位。
朝中便與眾西域小國協定,不日便遣使來朝,昨天使團便抵達了雲中,城中官吏和夾道圍觀的百姓將這群人一起迎接入城,暫時在定安寺居住。
然而躲得過入城儀式,躲不過接風晚宴,程宿秋隻歎了口氣:
姐姐早先便拜托她幫忙取所需的藥材,正好下午有空親去,權當出門散心。
揮手示意燕崇退下後,程宿秋確認了門窗緊閉,才拆了發簪,對著銅鏡陷入沉思。
鏡中人的五官線條和尋常男子相比更添一分柔和,以至於平日總是繃著臉,以彰顯威嚴。
試著揚起唇角,登時目若秋水,眉眼含笑,仿若是園中的蕙蘭,清麗淡雅,但程宿秋卻立刻收住了笑意,眉頭反而再度鎖緊。
世人皆知,燕王府有一子一女,兒女雙全。
無人知,世子亦是女兒身。
“殿下——”
燕崇的聲音。
恍然回神,一看時辰,再不速速出門,今日上午的課怕是要餓著度過了,燕夫子嚴格,可不管這些緣由。
程宿秋迅速換了一身繡著竹葉紋的青色絲綢長袍,推開門大步走去,雪白的袖邊和挽發的玉簪交相輝映。
門開了,燕崇逆著日光望去,一時之間,竟覺唯有一詞可以形容少主:
君子如玉。
——
好容易送走了夫子,王府距離那藥鋪不遠,但考慮到如今城中人多眼雜,以防意外,程宿秋帶著三五侍從乘馬車而去。
路過酒樓時,想到母親和阿姊都喜這家的桂花藕,不如再捎些點心,便將車停在外,一行人步行進入。
與往日不同,座中多了幾個胡人麵孔。揮手阻止了掌櫃上前,一行人坐在臨窗位置。
一樓的兩個年輕胡人似乎是第一次來到中原,聊得熱火朝天。
程宿秋捧著手中的細瓷茶杯,碧綠的茶葉將清水染上顏色,倒映著懸掛半空的燭火,輕輕晃動手腕,便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麵,煞是璀璨。
那兩人興致正高,先是一起感歎路程遙遠,艱辛異常,又說到郡外甲兵森嚴,枕戈待旦,郡內鐵犁牛耕,安居樂業,商人絡繹不絕,可見當地之不一般。
隻是這二人尚且不了解,燕地之上,百姓隻知豪右,不知兩千石,記不住郡守姓甚名誰,卻絕對知曉燕王的名號。
身世顯赫,又手握重兵,戰功累累,這一切都讓燕王在此地名聲在外,
“虎父無犬子,聽說這世子殿下也不遑多讓,年紀輕輕便立了馬上功勳,農桑之事也頗有想法,甚至早些年便在當地建立義倉,義學,隻怕西域三十六國加起來也弗如,更何況若是能得了青眼使團裏啊,恐怕有不少人都想借此機會幹脆留在這!”
“這雲中郡真好啊,集市熱鬧,酒食豐美,連那女子也保養得水靈,”其中一人說到興起,飲酒後整張臉都溢滿了紅,如果不是還坐在堂內,恐怕要手舞足蹈起來,“不過呐,我倒是還聽說了個小道消息,說這世子形貌昳麗,麵若好女——”
此人也是膽大,自以為隱秘地四周打量,如何知談論之人就在樓上。
——
“君子,你醉了。”
驟然回頭,一尋常打扮的夥計,正笑眯眯地打斷了冒犯的話語,隻是笑意不達眼底。另有侍者上前指引,大庭廣眾下,此人竟酒意頓消,結了賬便兩股戰戰地離去。
樓上的程宿秋望著窗外,未發一言,仿若僧人入定。
但習武後她的五感敏銳了不少,明顯感知到背後投來一道視線,逡巡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