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明日便能抵達雁門郡的地界了,我此前已經聽孟霖介紹過,此郡內豪族眾多,若要談及其中最為身世顯赫,有權有勢的,當屬平城許氏,卻與此前的李氏為姻親,明日過境,他們必然已經知曉,若是伺機報複……”
晃了晃神的功夫,樓洵再次進入談正事的狀態,低聲道。
的確,之前不過是沒有尋找到機會,王府又跟鐵桶似的,水潑不進針紮不得,若是強攻必然留下痕跡,那追查起來便是一族傾覆,著實沒必要為其殉葬。
但現在就不同了,若真被抓住,也隻要把出現的武裝私兵往山賊身上一推,當地的郡守大吏和豪族們沆瀣一氣,能遮掩便遮掩,時日一長,來來回回便扯不清了。
就算官司打到長安,隻要不至於鬧出人命,當今與燕王一脈的關係也極其微妙——
“不會的,”程宿秋靜靜地望著窗外,黑漆漆的一片,隱約能看見些許光亮,“他們如果真的聰明的話,就不會這麼做。”
樓洵思索片刻,淺笑道,“也是,先不說王府能不能追查到,若是發生在雁門,不用證據,也都默認是他們幹的,如此結仇,不死不休,著實不符合他們的利益。”
“更大的可能是借機放出消息泄露行程,以誘導他人在旁處動手。”
程宿秋點點頭,“恰恰相反,甚至他們可能會主動保護我們在雁門這段的行程。”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許氏是聰明人的前提下。”
程宿秋眨了眨眼,缺乏睡眠導致那雙墨色的眸子略有些失焦,緩緩打了個哈欠後,又泛起水潤的光澤。
樓洵識趣地起身,轉身出門時也妥帖地將門輕輕合上,“殿下,早些休息。”
程宿秋點點頭,沒有出聲回答。
等確認他已經進入隔壁的房間後,才緩緩將手從床被裏伸出來。
隻見掌心血絲斑駁,指甲的掐痕也分外明顯,燭火下越發顯得傷口猙獰,顯而易見,這雙手的主人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平城許氏……”程宿秋輕聲念著,這個豪門大族她當然忘不掉,其本家在平城,長安乃其分支,子孫眾多,堪稱枝繁葉茂,但二者同氣連枝,聯係十分緊密——包括在政治意義上,一同為三皇子一派,天生與燕王這種太子一派的保皇黨不和。
隻是人丁興旺帶來的影響有好有壞,雖然大多子弟身懷謀略心計,身居朝堂,為家族謀利,但架不住總會出一兩個敗家的紈絝子弟。
前世程葉所嫁入的人家,長安城中的許二公子許卓,便是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世家子弟。
若說其是徹頭徹尾的紈絝,那皇上也不至於直接下聖旨賜婚,此舉折辱的意味太過明顯,燕王身處幽州,率虎狼之師,隻怕能在接旨當場逼反。
許卓畢竟正經科考出身,在官場有家族打點,長兄照拂,一路平平淡淡,無功也無過。但偏偏後宅不寧,嫁進許家後受到種種委屈,程葉因不便告訴父親,母親身體又不好,妹妹尚且待字閨中,便隻能憋在心底,越發鬱結。
況且自從重生以後,她便懷疑是許氏對父王下了毒手,原因則正是皇位之爭。告訴燕王後,幾人不動聲色暗地裏將幽州軍篩查了一遍,還真找出了他們的探子,此後對滲入的間諜更是多加小心。
隻是此次父王還是患上同樣症狀的病症,又是何方人馬下手呢……
吹熄燭火,程宿秋仰望著屋頂許久,輾轉反側,才遲遲睡去。
第二天果不其然顯得精神不振,與隔壁兩人形成鮮明對比。
孟霖一出房門就震驚了,“殿下,難道你們昨晚——”
下一刻又迅速閉了嘴,眼神在她倆身上來回逡巡,驚疑不定。
天哪!他聽說男子之間做那事時,似乎第二日是承受一方更為疲倦,本以為世子殿下看起來殺伐決斷,不像是願意屈居人下,但沒有想到,竟然願意為這西域人做到這個地步——
他的表情幾度變換,完美呈現出內心的糾結狀態,隻是自以為隱瞞得很好而已。
程宿秋直覺這個性格跳脫的表弟有事情瞞著她,但對方還知輕重,估計無傷大雅,此刻也懶得追問。
用過早飯,揮手示意啟程,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在一陣陣規律的馬蹄聲中合上眼睛。
輕盈的簾幕被微風吹開些許,點點細碎的光影落在她的臉上,樓洵膝蓋上放著書卷,餘光卻不由自主移動到那光亮處去。
世子處在淺眠中,眉頭依然輕輕蹙著,愁緒朦朧,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幾乎投下一片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