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雷如鼓聲,遠遠地似是望見一道驚鞭劃開了天際。
沈清詞嗓子發癢,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她的嘴邊湧出…
她耳邊依舊回蕩著九門提督衛胥清的話。
“殿下將立大事,必先舍凡人之所不能舍,所謂欲念,貪念,愛恨嗔癡,都是虛妄,都是有罪!”
有罪……
她胸口不斷得起伏,悶脹得厲害。
有罪……原來她這一生是這樣的不值。
眸子所視之物也漸漸朦朧了起來,她遠遠一瞥,似乎看見了她的夫婿,她曾經最愛的枕邊人蕭恕身著冰冷的銀色盔甲翻身下馬,向自己飛奔了過來。
他眼裏望著懇切,竟然湧出了幾分熱意。
這麼瞧著似乎也有幾分真心。
可她卻不在乎了。
因為,她已經快死了。
但他還是過來了,過來送她最後一程。他把她從冰涼的地上抱在了懷裏。
而她沒有看他,隻是虛弱地吐出微薄的氣息,纖弱的手搭在他的大手上,可是因為沒有力氣又沉了下去。
蕭恕迅速把她的手反手握住,緊緊地握住。
可她卻已經感覺不到一點溫度了。
冷,很冷。
她抬頭想望一望天,怎麼雨還沒有砸下來。可一抬頭,卻無意間瞥見自己的心口有一支箭,好疼啊……
她好想就這麼閉上眼。
他的話語在她耳邊喃喃的,輕飄飄的好像一陣風就要吹散。她聽不清也再也不想聽了。
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蕭恕。”她張了張嘴,忍著劇痛,還是決定喚他的名。
“我唯有一個請求。”
她的唇邊又湧出了許多血,源源不斷地湧了出來,把他的手都染紅了。她知他素來愛潔,下意識便輕輕地說了“抱歉”。
隨後,她撐起全身的力氣望進他墨色的眸裏,“我不想入皇陵。我也不想做你蕭家婦了……我悔了…”
“你把我的屍骨交給我兄長,好不好啊……”
他薄唇抿了抿,卻終究什麼也沒說,隻是大手死死地攬住她,把她擁在懷裏。
沈清詞抬手,最後一次摸在了他的眉骨。往上,是他那雙冰雪消融的眼。
他真的生得很好看。
其實,一切都是她自願的,他從未強迫她半分。她像信徒祭奠一樣,為他獻出了所有。
可她的確是悔了。
若有下一輩子,她要離他遠遠的。
她還是更想長命百歲。
她這輩子太短,實在是太短了。
她想去遊曆山河,觀人間百態,也想靜坐堂前,臥看雲卷雲舒。
可這些終究是奢望了。
她慢慢地吐出微弱的氣息,靈識之中恍然間想起她和蕭恕曾經的那個未曾出世的孩子。
其實她早該忘了的,怎麼又想起了…他走了倒也是好的。若她死了,留下他給蕭恕,他必定是要吃苦的。
蕭恕並不愛她,對她的孩子又能好到哪裏去呢?更何況,他應當很快就會登基了,後宮妃嬪數千,他未來會有很多女人,也會有很多孩子……
可這一切終究是與她無關了。
雨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沈清詞感知到眼邊的涼意,一股倦意襲來,慢慢闔上了眼……
恍然間,她又想起了大婚的那個夜晚。她見大紅蓋頭底下,那雙朱紅色的水朝靴一步一步向她走了過去。
那刹,她的心便如漲池的秋水,一不小心就會溢了出來。
“三哥哥……”
相比於‘夫君’二字,她還是更想這麼喚他。
夫君,丈夫,一丈之內才是夫。可她並不奢望他能在她的一丈之內。他是九天翱翔的鷹,是孤天雪地裏的鶴,不該被她困住。
但聽聞她開口後,他似乎頓住了腳步,過了一會兒才用喜稱挑開她的紅蓋頭。
那邊福祿雙全的幾個誥命夫人連連發出驚豔的讚歎聲,大公主更是笑道:“三郎真是好福氣!”
燭火融融,她被亮光刺得有些眩目,正愣怔著,那邊已經遞來了合巹酒。
蕭恕幾乎是強硬地將它塞到了她的手中。
她定了定神,這才發現周圍人已散盡。
而她的新郎官落坐在了她的身旁,沉默地將自己手中那杯一飲而盡,緊接著抬著那樣一雙清清寂寂的眸子瞧著她。
“沈清詞,這就是你想要的嗎?”他幾乎冷淡刻薄地道。
那刻,她沒有絲毫猶豫,隻是如他一般將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