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從山寺歸來,沈清詞便被安排在床上靜養,沈母日日送過來滋補的湯藥,親自照看她連湯帶水地喝完才肯放過她。
沈清詞平日裏用食多為清淡,喝了這麼多天帶油水的補湯,到最後沾了一滴便要反胃。
沈母隻好撤下了湯,轉而同她道:“既然腿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我也就不拘著你了。這幾日天氣不錯,多出去走走對你身子骨有所裨益。”
沈清詞點頭應是,沈母便命人撤下碗筷,同她殷勤地說道:“你薛伯母這幾日命人送過來好些上好的補品和阿膠,過幾日她說得空了便要府裏瞧瞧你。”
沈清詞轉了轉眸子,細密的眼睫撲下。
“母親還是拒了吧。我對薛公子還是生不出那種心思。”
薛昆鶴或許是一個很好的夫婿人選。她會同他舉案齊眉,此生安穩遂順。
隻可惜,她打心底還是排斥的。
他同蕭恕的關係固然是一方麵,但更大的原因是……她已經不想再嫁入京城的高門府邸了。
她不想做一個困於高宅的深閨命婦了,或許那樣衣枕無憂的安穩日子是於她而言最易選擇的。
但那已經不是她想要的了。
若是可以,她不止是想去泉州,更想遊曆天下的大好江山,萬裏壯闊山河。她想去觀一遍大漠的落日孤煙,還有憑欄吊望長河的滔滔江水。
自然這些對於沈母而言一時自然是難以接受的,她便不會貿然地提出,隻待今後去了泉州徐徐圖之。
哪曾想,聽聞她的話,沈母便有些想歪了,以為她還是放不下寧王,於是趕緊斂了斂眉,道:“冉兒,你以後方能明白,夫妻之間,適合才是最重要的。情愛一物,過於虛無縹緲,過個幾年便磋磨幹淨了。”
此話倒是不假,沈清詞應是,又急著轉了話頭,說起了出門踏青一事。
巧的是,前日她收到了荊州的來信。
那是她的手帕交崔雪至托人送來的信箋。提筆於梅花案底的簪花小楷正是崔姐姐的字跡,斷不會有錯。
崔姐姐是內閣學士崔獻的嫡女,前年正月嫁給了崔獻的得意門生岑霖。
岑霖出自杏林世家,其父正是宮中太醫院之首岑太醫,但岑霖卻醉心文史,改辟其路,做了崔獻的大弟子還娶了他的愛女。二人錦瑟和鳴,一度傳為京中佳話。
成親後的一個月,芩霖便被任為從四品荊州知府,崔姐姐便同他一起調往荊州。這次回來京都因著是崔獻的壽辰。
上世,沈清詞記得也是這樣的一個春日。
那時崔雪至來京城的第二日,過完了壽宴便來找了自己,隻是她臉色並不好,臉龐比從前消瘦了許久,她還疑心是岑霖婚後對她不好,問了才知原是她有孕了,在路上舟車勞頓,又有些害喜的症狀,吃不下飯這才瘦了些。
那時她剛剛及笄,也還未出閣,自然不懂他們夫妻之事,天真懵懂地問她:“崔姐姐,成親了多久便會有孕呢?”
崔姐姐便有些意味深長地笑著,“這個可說不準,便是要看阿冉你的夫君了。”
她唔了一聲,腦海裏想的都是那個人,臉上飛霞一片,輕抿著唇瓣,默然不語。
崔姐姐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初初知曉她的心思時,她也是滿不讚同,後來才勉強道:“寧王殿下龍章鳳姿,人雖然跟個冰坨子似的,那張臉倒是真的生的好看。特別那雙眸子,黑白有明,清寂冷絕,眸中的墨色多一分無情,少一分寡性。”
後來她大婚,崔姐姐將將臨盆,誕下了一個男嬰,她不便前來,隻托了岑霖的胞弟岑映竹送來了賀禮。
岑映竹從父之誌,鑽研醫道,已頗具岑太醫當年之風。接過他含著淡淡醫藥香氣的從卷,她徐徐展開,裏麵皆是各類祛疤的方子。入目之時,她不禁潸然淚下。
因著那日受了父親的鞭傷,她後背那道口子雖已痊愈,但還是留了一道疤,她有些害怕洞房之夜蕭恕見了不喜,又怯於將此事訴於母親,便隻將腹內愁苦在信中寫給了她。
本是數封信箋中的一樁小事,不過是寥寥幾筆,崔姐姐竟一直記得,還托自己的小叔子帶來這樣的賀禮。
“沈小姐,長嫂在信中道,望你從今往後平安遂順,一切如意。”芩映竹穿著青色水洗發白的長衫,於林下這樣一字一字道。
她自然應是,用帕子將臉上的淚珠一一抹去,輕輕笑道:“讓岑公子見笑了。”
他淡淡地搖了搖頭,隻是那樣望了她一眼又迅速地垂下了眸子。
“沈小姐本就是這般的天邊明月,自當皎潔無邊,一生遂意。”
她莞爾一笑,“多謝。”
後來她小產之後,崔姐姐還特地過來看她,仔細地交於她幾道方子,道是從南魏的古書上摘來的,最適於小產後的婦人調養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