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蒼淼的意識自一派蒼白混沌裏破裂而出。
慢慢的,世界聚焦成型。
蒼淼醒在陌生的房間。敞亮禮堂,牆壁粗糙,像剛粉刷過一輪,那些壘牆的磚,邊緣還向外露著。她背後,高牆上開了兩束光,自窄高的小窗瀉下,光圈滾落,照亮整個禮堂。
牆根底下,蒼淼是以極不自然的、行為藝術一般的姿態,仰麵在一把沒有扶手的單薄木椅上。世人看了該要感歎一句——耶穌殉道。
——如果世人能看到她的話。
蒼淼這個時候還未意識到自己又活了,或者說,變成了魂兒。
不過話又當講,“變成鬼魂”在單島是一件極其微妙的事情。
蒼淼極可能是被吵醒的。有人還在喊來喊去。
“——我不簽這騙人玩意兒!\''''
蒼淼坐起身。
一開始,她什麼都沒看清楚。兩束陽光彙聚在房間正中央。
那兒擺了張小桌子,桌子兩側各站一人。
“簽。不簽就滾。這是獵靈這一行的規矩,你跟我鬧什麼?”
男子平靜地宣讀著手中一張紙,直發齊肩,梳向腦後。蒼淼不認識他。
“人此一生做殫靈人的時限是兩萬八千八百個小時,是謂當值時限。如超出此限,則魂魄與身體分離過久,難以歸位,這人就將萬劫不複。”他抬頭看了眼少年,語氣不善,“自躋天門開啟,我們人人都需遵守這規矩,而這獻身狀——不過一紙文書,就讓你不舒服了?做殫靈人是很凶險的!”
在男子對麵,有個麵頰微紅的少年。蒼淼定睛一看,也不認識。
那少年不甘心,仍辯解道:“那也應該事先告訴我簽的是什麼。先斬後奏?感覺就像是簽了賣身契一樣。”
這時,他被旁邊的另一個少年抓住了手腕。
“白千帆,你別和錦瑟吵了——我們所有人都簽了,沒大不了的。”
白千帆甩開他。
“沒大不了?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簽署了一份終生有效的法律協議誒,陸曼行,你知道這些的,為什麼不提醒我一句?”
陸曼行扭過頭:“我以為……你都知道了呀。”
“我怎麼知道?我從小長在你們口中偏遠荒涼的北野小村子,前天剛下火車今早還在地鐵裏被門卡著出不來,你覺得我該什麼都懂?”白千帆又轉向小桌子對麵的錦瑟:“不像你們,從小就生在這圈子裏——”
“夠了!”錦瑟打斷道,“開學第一天你鬧什麼!再鬧,就讓你睡沒窗戶的單間!”
白千帆紅著臉,神情亦有些不自然。他低下頭,還無人注意到他的異常。忽然,一道白影一閃,白千帆敏捷伸手將獻身狀從錦瑟手裏奪了過來。
不待大家反應,白千帆已揚起雪白的衣袖,雙手撕毀了手中的紙。
撕拉。撕拉。
一張薄薄的紙頃刻化成一堆無意義的白色碎片,似雪絮飄落在地。
房間裏一下子炸開了鍋。從白千帆身後的一群學生,到錦瑟身後的眾人,無不三兩私語起來。
其中錦瑟的咆哮尤為響亮:“你小子知不知道每屆的獻身狀都是有數的!這下怎麼去和內閣再要?”
蒼淼扶著頭,顫巍巍站起來,猶豫著湊近附近的一個人,問:“不好意思,這是在做什麼?”
沒有回應。
蒼淼緊張兮兮地,又禮貌地去問另一人:“打擾了,請問我們還要在這兒呆多久?”
可那人也不予理會。
蒼淼試著抬起手,放在那人眼前晃了晃。
視若空氣。
正那時,蒼淼忽而感受到了來自人群對麵的,一道停留過久的目光。
抬頭望去。房間另一端與她正相對的地方,牆根底下,擺著一張格格不入的破舊皮沙發。眯眼仔細一看——那好像有個人,幾乎全陷進沙發裏。
是個人影,蜷縮一團不堪辨認,整張臉罩在帽簷的陰影之中。卻似有一道鋒利視線從那處射來,使勁盯著蒼淼。
蒼淼頓感一陣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