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間,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響了起來,
“各位伯伯叔叔,先夫不幸亡故,到底是何人下的毒手,此時自是難加斷言。但想先夫平生誠穩篤實,拙於言詞,江湖上並無仇家,妾身實在想不出,為何有人要取他性命。然而常言道得好,‘慢藏誨盜’,是不是因為先夫手中握有什麼重要物事,別人想得之而甘心?別人是不是怕他泄漏機密,壞了大事,因而要殺他滅口?”
說這話的,正是馬大元的遺孀馬夫人。這幾句話的用意再也明白不過,直指殺害馬大元的凶手便是喬峰,而其行凶的主旨,在於掩沒他是契丹人的證據。
可她剛剛才被孟斐拆穿了一下“不守婦道”的狼藉行為,執法長老都認罪而去,現在似乎又想豎牌坊得冒了出來,不由得讓人想笑。
喬峰緩緩轉頭,瞧著這個全身縞素,嬌怯怯、俏生生、小巧玲瓏的女子,說道,
“你疑心是我害死了馬副幫主?”
馬夫人一直就是背轉著身子,雙眼向地,這時突然抬起頭來,瞧向喬峰。
但見她一對眸子晶亮如寶石,黑夜中發出閃閃光采,喬峰微微一凜,聽她說道,
“妾身是無知無識的女流之輩,出外拋頭露麵,已是不該,何敢亂加罪名於人?隻是先夫死得冤枉,哀懇眾位伯伯叔叔念著故舊之情,查明真相,替先夫報仇雪恨。”
說著盈盈拜倒,竟對喬峰磕起頭來。
雖然這康敏早就因為孟斐失了身份,除了她話中那些“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死撐的話語外,其他似乎還是有幾分道理的,不由讓在場的人凜然。
單凡眼中冷光一閃,想道,
“這在金庸大俠世界裏代表著‘水性楊花’的茉莉花,純粹是在找人墊背啊,心計當真狠毒。”
她沒一句說喬峰是凶手,但每一句話都是指向他的頭上。
喬峰眼見她向自己跪拜,心下恚怒,卻又不便發作。
杏林左首忽有一個少女的聲音說道,
“這位‘馬夫人’,我心中有一個疑團,能不能請問你們一句話?”說到“馬夫人”時,還著重了點語氣。
眾人向聲音來處瞧去,見是個穿淡紅衫子的少女,正是阿朱。
康敏問道,
“姑娘有什麼話要查問我?”
阿朱道,
“查問是不敢。我聽‘馬夫人’言道,馬前輩這封遺書,乃是用火漆密密固封,而徐長老開拆之時,漆印仍屬完好。那麼在徐長老開拆之前,誰也沒看過信中的內文了?”
沒有去在乎,或者說現在已經根本沒有辦法去在乎阿朱語氣中加重的“馬夫人”,隻想拉上喬峰墊背的她,即道,“不錯。”
阿朱道,
“然則那位帶頭大俠的書信和汪幫主的遺令,除了馬前輩之外,本來誰都不知。慢藏誨盜、殺人滅口的話,便說不上。”
眾人聽了,均覺此言甚是有理。
馬夫人道,
“姑娘是誰?卻來幹預我幫中的大事?”
阿朱道,
“貴幫大事,我一個小小女子,豈敢幹預?隻是你們要誣陷我們公子爺,我非據理分辨不可。”
馬夫人又問,
“姑娘的公子爺是誰?是喬峰主麼?”
阿朱搖頭微笑,道,
“不是。是慕容公子。”
這一問一答一問又一答間,全然沒有長老亦或是幫眾插嘴,一下子似乎都讓康敏忘了,他的底褲已經被拋飛,早就裙下空空了。
康敏道,
“這位姑娘疑心得甚是,初時我也是一般的想法。但在我接到先夫噩耗之前的一日晚間,忽然有人摸到我家中偷盜。”
眾人都是一驚。不過突然有人嬉笑著開口問道,
“偷盜?偷去了什麼?難道‘馬夫人’你又被非丐幫人士欺淩了?”
康敏全然不顧,仍然開口道,
“賊子用了下三濫的薰香,將我及兩名婢仆薰倒了,翻箱倒篋的大搜一輪,偷去了十來兩銀子。次日我便接到先夫不幸遭難的噩耗,那裏還有心思去理會賊子盜銀之事?幸好先地人將這封遺書藏在極隱秘之處,才沒給賊子搜去毀滅。”
這幾句話再也明白不過,顯是指證喬峰自己或是派人到馬大元家中盜書,他既去盜書,自是早知遺書中的內容,殺人滅口一節,可說是昭然若揭。
至於他何以會知遺書內容,則或許是玄慈大師、汪幫主、馬副幫主無意中泄漏的,那也不是奇事。
阿朱一心要為慕容複洗脫,也不願喬峰牽連在內,說道,
“小毛賊來偷盜十幾兩銀子,那也事屬尋常,隻不過時機巧合而已。”
馬夫人道,
“姑娘之言甚是,初時我也這麼想。但後來在那小賊進屋出屋的窗口牆腳之下,拾到了一件物事,原來是那小毛賊匆忙來去之際掉下的。我一見那件物事,心下驚惶,方知這件事非同小可。”
康敏如此自欺自艾的,不說徐長老,就是宋長老也已臉色鐵青,這麼一個賤婦,竟然還來眾人之中擺起舞秀,當真是讓丐幫難看。
丐幫眾人沒想到還有“配合”她的,問道,
“那是什麼事物?為什麼非同小可?”
康敏緩緩從背後包袱中取出一條寸長的物事,遞向徐長老,說道,
“請眾位伯伯叔叔作主。”
雖然臉色仍然鐵青,徐長老還是接過那物事,康敏也順勢撲倒在地,大放悲聲。
眾人向徐長老看去,隻見他將那物事展了開來,原來是一柄折扇。
徐長老沉著聲音,念著扇麵上的一首詩道,
“朔雪飄飄開雁門,平沙曆亂卷蓬根。功名恥計擒生數,直斬樓蘭報國恩。”
喬峰一聽到這首詩,當真是一驚非同小可,凝目瞧扇時,見扇麵反麵繪著一幅壯士出塞殺敵圖。
這把扇子是自己之物,那首詩是恩師汪劍通所書,而這幅圖畫,便是出於徐長老手筆,筆法雖不甚精,但一股俠烈之氣,卻隨著圖中朔風大雪而更顯得慷慨豪邁。
這把扇子是他二十五歲生日那天恩師所贈,他向來珍視,妥為收藏,怎麼會失落在馬大元家中?何況他生性灑脫,身上決不攜帶折扇之類的物事。
徐長老翻過扇子,看了看那幅圖畫,正是自己親手所繪,歎了口長氣,喃喃的道,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汪幫主啊汪幫主,你這件事可大大的做錯了。”
喬峰乍聞自己身世,竟是契丹子裔,心中本來百感交集,近十年來,他每日裏便是計謀如何破滅遼國,多殺契丹胡虜,突然間驚悉此事,縱然他一生經曆過不少大風大浪,也禁不住手足無措。
然而待得康敏這賤婦口口聲聲指責他陰謀害死馬大元,自己的折扇又再出現,他心中反而平定,霎時之間,腦海中轉過了幾個念頭,
“有人盜我折扇,嫁禍於我,這等事可難不倒喬峰。”
向徐長老道,
“徐長老,這柄折扇是我的。”
丐幫中輩份較高、品位較尊之人,聽得徐長老念那詩句,已知是喬峰之物,其餘幫眾卻不知道,待聽得喬峰自認,又都是一驚。
徐長老心中也是感觸甚深,喃喃說道,
“汪幫主總算將我當作心腹,可是密留遺令這件大事,卻不讓我知曉。”
康敏站起身來,說道,
“徐長老,汪幫主不跟你說,是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