籃球場完成硬化之後,曾明澤又買來油漆,利用周末的時間劃上線。一通操作下來,除了籃球架還稍顯破舊以外,整個操場乃至校園都似乎煥然一新。
翻修球場,曾明澤是出力最多的那個人。扛沙子、搬水泥,這些重體力活,他甚至比那幾個最為壯實的學生家長都還要幹得多。
球場竣工之後,曾明澤整個人廋了一大圈,皮膚更是被曬得黝黑光亮。
有一次幾個老師在新建的球場旁閑聊時,王錚就笑言:小曾現在這個樣子,要是讓學生家長在路上碰見了,他要說自己是個老師,估計人家是不相信的。他要說自己是個農民工,保準沒人會懷疑。
起先,曹全文等人也沒怎麼當回事。
年輕人,尤其是像曾明澤這樣剛從學校裏出來的年輕人,有衝勁、肯幹事、不怕累,成天跟打了雞血似的再正常不過了。隻要那段新鮮感過去了,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仿佛一眼就能望到生命盡頭的單調日子裏,再有激情的人都會變得麻木不仁、再心比天高的人都會低下曾經驕傲的頭顱。
曹全文自己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前車之鑒。在他看來,沒有什麼是枯燥的生活所不能磨滅的,枯燥的生活能碾碎一切:希望、善良、理想這些美好的品質在已經確信無法改變的命運麵前都會是土雞瓦狗的存在,危於累卵、一觸即潰。
這是自然規律,打東井小學十五年前竣工那天起,就沒有逃得過去的人。曹全文相信,要不了多久,在這個學校裏肯定又會多出一個麻木不仁、得過且過的年輕人來。
所以當陳豔梅說曾明澤從教育局要來了幾噸水泥,要翻修球場時,曹全文不僅絲毫不擔心這個新來的年輕人會搶了自己的風頭,反而旗幟鮮明的表明了支持的態度,親自組織學生的家長開了個動員會。
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嚐到了甜頭的曾明澤卻變得越發不可收拾起來。
以前他覺得自己作為老師,隻要教好書就行,隻要對學生好就行,現在他卻覺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多。
很快,他又專程回了一趟母校。
沒畢業前,他就知道玉洪師範的倉庫裏堆著一批“廢舊”的書桌椅。他這次去,就是奔著那些“寶貝”去的。
要知道,東井小學的學生現在用的還是十幾年前的桌椅。好幾次曾明澤正上著課呢,下邊突然“嘣”的一聲,有學生身下坐著的椅子突然散架了。而玉洪師範倉庫裏堆著的這批桌椅,其實都還是好好的,隻不過款式老舊被淘汰了而已,拿去東井小學那絕對是鳥槍換大炮,再合適不過。
聽學生說完來意,班主任彭思漓大為感動,領著曾明澤去見校長。校長了解到情況後,二話不說,當場給寫了張條子。
曾明澤也不客氣,當天就將倉庫內的桌椅全部裝車拉走了。全部拉走。
當印有“玉洪師範”四個字標識的桌椅擺進教室,所有人才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越發黑廋的年輕人或許真的跟他們之前所想象的不太一樣。
摸著嶄新的桌椅,曹全文感慨萬分。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在曾明澤沒來之前,他最苦惱的事情就是手底下無人可用。
陳豔梅自不用多說,那是姑奶奶,得供著。王錚呢,當了這麼多年的代課老師都沒轉正,沒破罐子爛摔跟他對著幹就不錯了。趙雪琪又太年輕,一天到晚還跟個林黛玉似的,大小事情根本指望不上。這回來了個肯幹事還能幹成事的曾明澤,於曹全文而言簡直是久旱甘霖。
至於曾明澤表現太好會不會將李代桃,曹全文壓根就不擔心。當了這麼多年校長,升遷提拔的道道他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
校長的帽子戴在誰的頭上,學生說了不算,家長說了不算,教育局的頭頭們說了才算。
他曾明澤就算做得再多,學生再如何愛戴又如何?都是些虛名而已,注定是撈不到半點實惠好處的。
何況曾明澤雖然年輕,卻有著超乎其年齡的世故。縱然憑借一己之力為學校爭取到了這麼多的福利,他還是一如既往的低調。每天隻要一到時間,曾明澤從來不用他人提醒,就會自覺去食堂把飯菜弄好,然後從不嫌麻煩的一個辦公室一個辦公室的去叫人吃飯。
曾明澤很懂規矩。
這一點,讓曹全文格外滿意。
在他沒來之前,多是由王錚做飯。每次做完飯,王錚都是在操場上嚷一嗓子“吃飯啦!”當做通知,曹全文每次聽見了都要打一哆嗦,覺得王錚此舉簡直辱沒了老師的斯文。
而無論人還是事,向來都最怕比較。
在王錚的“前車之鑒”麵前,曹全文看曾明澤自然是越看越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