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願意接受嗎?”——宋和喻的這句問話將晏浮潭的記憶拉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在觀塘鎮外的小山坡上,在甜香浮動的桂花樹下,少年人打馬之後的臉龐因染上了熱意而泛紅。
那時候的他也是這樣直白,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同伴直言:“晏浮潭,我喜歡你。不是對兄弟的喜歡,是想和你做一對伴侶,像夫妻情人那樣的喜歡,想和你共度一生,白首到老的那種。”
他笑著問自己:“你聽懂了嗎,你願意接受嗎?”
晏浮潭記得每一個字,記得那時候的宋和喻,記得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他靜靜聽著,看著他漂亮的隱含期待和歡喜的眉眼。
晏浮潭想要接住那份期待,想要點燃他臉上的神情,讓那份歡喜綻放,變成無上的愉悅。
他心裏有更多的欲望,他想要深吻他,想要抱住他,但最終選擇了更克製的表達,他將親吻留在了他的側臉。
說了些什麼已不重要,唇上的觸感直抵晏浮潭的心底,他甘願被鎖在宋和喻身邊,放棄一切,成為宋和喻期待中的那一人。
宋和喻是晏浮潭生命中最特別的存在,他張揚、熱烈、無憂、快活。
晏浮潭和宋和喻一起長大,他意外流落到凡界,意外變回九歲時候的模樣,意外被宋家人撿回去。當時的宋和喻才五歲,小時候的他聰明、早慧、獨立,事事都有主見。
起初他懷疑過宋和喻,懷疑他與自己一樣,是一個成熟的靈魂占據了孩童的軀殼,但在相處中,這個疑慮又被打消。
五歲時候的宋和喻已經開始啟蒙習字了,宋家經商,不求宋和喻文章練達,但什麼都要教一些,懂一些,請了不少師傅到家中,圍著宋和喻一個人轉,晏浮潭是宋小少爺的玩伴、陪讀和陪練。
師傅們欣喜於宋和喻聰慧,學什麼都快,一點就通,惱怒他愛玩愛鬧坐不住,握筆握得歪歪扭扭,遇到筆劃多的字就抓耳撓腮叫苦不迭。
宋和喻不愛背經文,而熱衷於各種雜書,天文地理、誌怪傳奇,任何能見識世界之大的書籍,他都讀得津津有味。他已知世上有仙域、魔域,又不知具體仙、魔之事,有憧憬又不熱切,仿佛那是遙遠的永遠夠不到的天地,僅存在於話本故事裏,便也不費力去攀登。
天真、無知、貪玩、對世界充滿好奇。
如果這是偽裝出來的孩子氣,晏浮潭不知道宋和喻原本該是什麼樣心性的人才能做到。
所以他想,宋和喻的確是個孩子,隻是足夠早慧而已。
他和那樣的宋和喻一起長大,念書習武,同食同寢。
凡界的武藝太弱,晏浮潭擺擺樣子也輸不掉。
宋和喻不服輸,又不肯他放水相讓,晏浮潭想,他其實已經放了一整片海,但無妨,就這樣你來我往,宋和喻的武技一日千裏,武師傅流水一樣換,最後都說教無可教了。
在他們成為戀人後的某一天,宋和喻對他道出了真相。
異世之魂,胎穿。
晏浮潭很快理解了這兩個關鍵詞。
他當初的懷疑是合理的,也恍然發現,原來那些孩子氣,在長大成人了的宋和喻身上是一樣存在的。
他的心裏仿佛有一個小爪子撓得癢癢的,回憶起來,那些日夜相處的點滴如此真實、鮮妍而璀璨。
晏浮潭為此沉迷。
他清晰地意識到,這就是他所沉迷的。
凡界的生活,和宋和喻。
九歲是晏浮潭人生中的一道分水嶺。
特殊的血脈傳承讓他在九歲時覺醒,不管他願不願意,都被迫繼承了先祖們的記憶,擁有了將他九歲的身體壓迫到極致的力量。
晏浮潭生下來就不知道母親是什麼樣的,直到血脈覺醒,在父親的記憶中看到了母親的樣子,一個修媚術玩蠱蟲的魔修,他的父親甚至不知道也不記得這個女人給他生了兒子,他有太多的兒子女兒,晏浮潭隻是其中一個。
晏浮潭是從種種細節中推斷出這是他的生母,但他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母是誰,在他生命的前九年,他孱弱到隨時可能死掉。他的父親主宰著一座魔城,但從不管兒女們的死活,他也沒有受過母親的庇護。他的兄弟姐妹們有一些是長在母親身邊的,但晏浮潭沒有,在他還沒有覺醒血脈力量的時候,他有父有母,但活得像一個孤兒,為一碗餿飯一件衣服而拚命,為不受欺淩而搏殺,仆從們冷眼相待,死掉的孩子被拖到萬魔窟喂魔獸。
九歲的晏浮潭殺掉了自己的父親和所有的血緣手足,其中有一些□□的產物,晏浮潭不知道該叫他們什麼,父親與子女之間,兄弟姐妹之間,在魔宮裏隨處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