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
雖然不是聶釗嶸尋求的認同,但聶珩在權衡利弊後,竟是理解了他父親的所作所為,當然是針對兄長的那部分,隻可惜這份理解卻在讓他自己墮入無盡的深淵。
在利益得失麵前,人倫義理被罔顧不會有比理解道德真空更殘酷的事,我大概也道德真空了吧?
自通悟起,夢裏便有了一樣東西在追他,有時在彌漫著濃霧的荒原,有時在幽深陰暗的密林,有時在鋼筋鐵骨的末日,惡心可怕的形態與但丁在地獄中見聞的腐爛靈魂如出一轍。他停下了閱讀,避免所謂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然後形態消失了,變成了一團黑影,最後似乎成為了他的意誌——即便身後什麼都沒有,他依舊在逃,直到醒來,被黑暗徹底攫住。
隻是與父親不同,聶珩的窗外沒有明月。他花了點時間讓眼睛習慣黑暗,然後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床頭櫃上的表。
名貴手表的月相盤上有激光刻出的382顆辰星,隻是,沒有光是看不到這片星空的。
“我強烈建議你去看心理醫生。”聶珩的異常很快便被從醫院跟他跟到了康複中心的王蕪覺察出來,無論他裝作多麼正常,但從睡著後無意識的哼鳴,以及從夢中驚醒卻是他無法控製的。
“哪有人隻是做個夢,就去看心理醫生的?”
“隻是做個夢?”對聶珩的輕描淡寫,王蕪不認可地搖搖頭,“中斷睡眠的,我們一般稱之為噩夢。常做噩夢可能是由於壓力、焦慮、某些藥物或激素變化所致,還有諸如糖尿病低血糖、阿茲海默症睡眠呼吸暫停等疾病也會導致噩夢。不過你身體的各項數值尚在監控之中,我不覺得會是這樣的因素。有研究表明,排除疾病因素,接受專業催眠療法或irt治療,可以有效消除噩夢恐懼感”
聶珩笑著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覺得我有了ptsd,我可以去做找心理醫生做評估,但我不覺得他能幫得了我。我並不恐懼。”
也沒有迷茫,我有的隻是倦惡,厭倦那個靈魂腐爛的自己。
神情倒是沒有勉強,於是王蕪也退了一步,“那敢情好!我會去安排。不過在此之前,你要不要找小夏先生聊聊?”
王蕪口中的小夏先生叫夏櫟,是夏泫的侄兒,也是膽敢在禁令期間每日來看望聶珩的,他一起長大的摯友。
夏家與聶家雖是世交,但夏櫟的父親在兩家的交集中卻屬於邊緣人物。真正讓他打入這個小圈子的,是父親的早逝以及母親的遺棄,那時的夏家可沒有今日的榮華,甚至連榮華的影子都看不到,但夏泫這個大家長還是把他帶到了身邊,也就相當於讓他在聶家長大。
這是他與聶珩一起長大的機緣,然而他們卻花了些時間才真正親近起來。夏櫟比聶珩要年長幾歲,朋友圈完全不同,但一個因為少孤而孤僻,一個則獨立敏感,相似的性情拉近了兩人的心理距離,男孩子玩玩鬧鬧,很快便成了彼此扶持的摯友。
聶珩莞爾一笑,不置可否,聊,他自然會找夏櫟聊,但為的是別的事。
而王蕪則將他的反應當作默認。周末見夏櫟來探望,當即找了個借口,給他們騰空間,臨走前還不斷給聶珩使眼色。
待門關上以後,夏櫟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向聶珩,“從醫院把人帶到康複中心,你莫不是上一段感情的打擊太大,性取向發生了變化?”
“少不正經了。不帶著他,我父親不可能放我一個人住到康複中心來。”
夏櫟頓了頓,反應過來他的意思,“那倒是,我大伯父不可能隨意塞個人到你身邊。話說回來,你不采取些措施?”
“為什麼要采取措施?我又不討厭他。我能感覺得到他的真摯,這樣的人,是可以交朋友的。”
“你倒是厲害,和護工都能交上朋友。”
“什麼叫和護工都能交上朋友?我們除了醫患之差完全是對等的。”
換在以前,夏櫟會覺得這種話從聶珩嘴裏說出來實在裝腔作勢,然而如今再看他的神情,似乎是少了某些東西,讓他近了,又遠了。
“是我失言了。說起來,你變了很多,過去的你最討厭真摯了。”
“照你這種說法,難道我喜歡的是虛情假意?”
“你這家夥!”夏櫟忍不住笑罵道。
“我隻是重新定義了真摯,以及可以真摯的對象。”
“那我呢,你是怎麼定義的?”
“我們之間不存在真摯與否的問題,阿櫟,為了救你,我會毫不猶豫將你先踹進水裏!”
聽到這番危險的話,夏櫟不禁抬眼去看聶珩,他有一雙瞳仁很大、很暗的杏眼,天真無邪的時候是真的天真無邪,狠厲決絕的時候也是真的狠厲決絕。
“但願不要有那麼一天。”
聶珩笑笑,不再在這個問題上言語,“阿櫟,幫我一個忙。”
“什麼?”
“我想去旅行。”
“胡鬧!你這樣怎麼能去?”
“我的意思是,等醫生確認我完全康複以後才去。你放心,我不會做危險的事情,我比任何一個人都更在乎我的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