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一時失語。
不怪他失態,用蘇懷瑾的話來說,鍾妙這人什麼都好,可惜生了一副木頭心腸。
空長三百歲,別說什麼愛恨情仇,就連情竇初開那都沒有,比無情道還無情道些,號稱真正的劍修有且隻有一位道侶那就是手中劍。
但音律先生他白日裏見過——總不能是劍化形的吧?
鍾妙也吃了一驚。
她手上那道創口並不隻是看著駭人,不過是要麵子,強忍著不出聲,加上洞府外圈了結界,整副心神俱用在壓製魔氣汙染上了。
但顧昭偏偏不在結界的驅逐範圍——自從圍殺事件過後,鍾妙便給小徒弟開了進入結界的許可,何況顧昭脖子上還戴著鍾妙小時候換下的虎牙,聞起來和鍾妙別的東西沒什麼區別。
鍾妙匆匆將手抽回捏了個幻術掩飾傷口,難得有點尷尬。
她撓撓臉,強行介紹道:“方直,這是我徒弟顧昭,阿昭,這是為師的朋友,你喊方師叔就好。”
方直饒有興趣地瞥去一眼。
他現在看起來完全不像顧昭印象中的音律先生了,雖然穿著的仍是白日的那套廣袖寬袍,卻無端從雲間月變作了掌上花,沒骨頭似得倚在鍾妙的椅背上。
而師父也真就讓他倚著,就像是,就像是他們平日裏就這麼相處慣了一般。
顧昭一時間弄不清自己心中突突直跳的是什麼,強忍不適道:“方師叔好。”
方直懶洋洋應了一聲,轉頭對鍾妙笑道:“師姐這徒弟收得倒還不錯,不算辱沒了師姐。”
鍾妙笑了一聲:“諢說什麼,阿昭是個好孩子,無論天賦品性都是上佳,我一直很滿意。”
她見顧昭站在門口一動不動,招手喊他:“是有什麼事要找師父嗎?傻站在那做什麼,過來同我說。”
顧昭低低應了一聲,走近幾步又是麵色一變。
長老洞府麵積不小,鍾妙又愛亂扔東西,每每找不著還愛生悶氣,顧昭平日裏偶爾會來幫師父收拾收拾。但現在一看,桌上地上一片狼藉——他昨日才收拾齊整,就為了師父回家能開心些,再看方直,這人還在一旁拋接著藥罐玩,罪魁禍首實在再明了不過。
顧昭心中更不痛快了,他將這不痛快歸咎於看見房間整潔度被破壞的不爽。
雖然他努力控製著情緒,但在兩個大人眼裏,明顯是隻開始生氣炸毛的貓貓。
方直笑了一聲,被鍾妙一眼瞪回去。
鍾妙怕徒弟走近了聞到自己身上血腥味,還沒等他走到跟前便開口催促:“眼下夜已深了,阿昭有什麼要緊事直接說便是。”
這樣晚了,難道方直找師父又有什麼要緊事嗎?
顧昭心裏又是一堵,垂眼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先生布置了一道實戰作業,要我們親身處理一次邪祟並彙報詳情。”
鍾妙唔了一聲,育賢堂對弟子的教育一向趨於實戰派,布置一兩道處理邪祟的作業也算常事。
她自己念書的時候不肯落於人後,輪到給徒弟找任務目標也想找個像些樣子的。
奈何鍾妙的練氣期實在太遙遠了。
她天生善戰,如今更是專往大凶之地鑽,就算是近年去過最簡單的死境,如果不是長於實戰的元嬰修士,折一二個進去也不算驚奇。
眼下叫她想出幾個適合練氣期的邪祟,簡直比登天還難——誰能記得自己嬰兒時是怎麼喝奶的呢?
方直一見她那表情就知道是沒想出來,當即笑道:“師姐怕是許久不關注中州勢力,這有什麼難的?不知師姐可曾聽聞過那個名為蜉蝣的勢力?興起也有兩百餘年了,專做些情報生意,在下前些日子恰好從他們那兒得了個有意思的委托。”
鍾妙接過卷軸神識一掃,當即拍板定下。
第二日,鍾妙便帶著徒弟啟程景安城。
景安城隸屬江南十九城,氣候溫暖濕潤,又因靠近靈脈,花草茂盛,當地人多以養花為業,每年春季都舉辦萬芳節吸引各地遊人,得了個“春池”的雅號。
此地名義上是妙音坊的勢力範圍,不過奴大欺主,近年來與其他十八城一道隱隱有了想同妙音坊劃清關係的意思。
鍾妙同妙音坊的少坊主是打小做起的朋友,陸和鈴不希望她摻合,她也懶得多生事端,幹脆領著徒弟混在遊人商賈之中一道搭了飛艇過去。
正逢早春時節,從半空中望去,整個景安城如同淹沒在花海中一般,連空氣中也氤氳著甜膩的香氣。
鍾妙打了個噴嚏,扯了塊麵紗將臉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