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妙點頭:“不錯,正是如此,且那邪祟對現世的影響也在增大,一開始不過勉強現形,對那婦人也仍隻是追趕,但到了王二,甚至能在他身上留下印記。”
而再往後,情況更糟。
邪祟的力量往往會隨著所害性命的增多而增強,時至今日,恐怕那邪祟已經擁有了主動殺人的能力。
鍾妙心中大概有了個底。
她對顧昭說道:“這倒令我想起早年遇到的一樁事來。”
就算是堂堂少山君也不是一落地就強大無匹,鍾妙年少遊曆時,也曾多次將性命懸在生死之際。
那是許多年前的一樁舊事。
當時柳岐山病得厲害,鍾妙偶然間聽散修提到一座極古怪的古城,據說凡是進入的人都能獲得豐厚財物。
她自然知道世上沒有白來的便宜,但很多時候人往往沒得選。
鍾妙那時還沒見過什麼人心險惡,混在散修中進了古城,卻不料整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個精心設計的陷阱。
她被人封了修為推下井去。
在她摔下枯井的瞬間,一大捧金銀衝出井口。
散修們抱著金銀走了,鍾妙卻漸漸察覺到背後愈發靠近的涼意。
那是個上百年的怨鬼。
江南名妓愛上了一個窮書生,自己贖了身同他回家,卻在半路上被書生推下井霸占金銀。
不料那女子死後化為怨鬼將書生吞下井去,且極愛看人受難,隻要能將一年輕女子推下井去,便能得到她贈的金銀。
顧昭聽得拳頭緊握,恨不得立時將那幾個散修抓來殺了。
他急聲追問道:“那後來呢?”
鍾妙唔了一聲:“你大師伯第二日就找了過來,一劍破開井底將怨鬼的屍骸燒了,又將那群散修找出來一並殺了。”
顧昭這才放下心來,問道:“那師父的意思是,這邪祟與那井底的女子一般,都是由人變作的怨鬼?”
“不錯,”鍾妙誇他,“很不錯嘛阿昭,你學得這樣快,師父便放心了。”
“但我們恐怕一時難以找到那邪祟的骸骨所在……”他沉吟片刻,“不,我們可以找到!”
怨鬼通常寄身於骸骨之上,既然景安城暫時無人在白天目擊到邪祟出現,就說明那怨鬼仍須在天亮前回到骸骨中躲避日光。隻要看到怨鬼最後消失於何處,便能將它挖出。
顧昭暗暗握拳下定決心。
當天夜裏。
更夫敲完最後一道更鼓。
雖說城主府盡力將流言壓下,但接連消失了數人,當地居民心中恐懼,天未黑便閉門不出,連燭火也不曾挑到門外。一時間河畔隻剩星輝落在水中,更顯得幽深寂靜。
顧昭手中緊緊握著脖上懸掛的虎牙,心下默念他同師父一道圈出的最有可能撞見邪祟的路線。
鍾妙行走多年,已經總結出一套針對怨鬼的手段。
怨鬼與尋常邪祟不同,它自有一套規律。
首先,是不要回頭。
夜色更深了些,寂靜得連蛙鳴也無。而在這寂靜中,顧昭清晰地聽見了第二個腳步聲。
沉悶,拖遝,節奏卻與他一致。
顧昭能感受到腦後的寒風,他抿緊唇,將吊墜抓得更牢了些。
其次,是不要回應。
那腳步聲聽著緩慢,不知不覺間竟已在他身後。
顧昭聽見一聲蒼老的歎息。
“年輕人,唉……年輕人,”它歎道,“你怎麼走得這樣快?你可知道棗家村怎麼走?”
再其次,不要同情。
顧昭隻管悶頭向前走,連一絲停頓也無。
那東西又歎了口氣,聽著與普通老翁無異。
“年輕人,不要走得這樣快啊!咳咳咳!”它連老翁疾走時喘不過氣的咳嗽都模仿得極為相似,“年輕人……行行好,背背老頭子,老頭子走不動了,老頭子的背好痛啊……”
最重要的是,不要恐懼,
同情心對顧昭來說是一種奢侈品。
他所有的正麵情感都獻給了鍾妙,平日裏的那點善良完全是討師父歡心的把戲,更不用說他清楚這一切都隻是邪祟的偽裝。
那東西見他當真一絲動搖也無,絮叨的語句越發重複機械起來,猛然間竟變作了嘶啞混亂的低語,間或夾雜著幾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時哭時笑。
那聲音難以用世上任何一樣東西比擬,聽上片刻便頭暈目眩想要嘔吐。
顧昭穩穩地走著。
他的步伐既不慌張,也不急促,隻是一路前行,直到天光乍破。
他從無邊的黑暗中走出。
鍾妙就站在盡頭提著燈籠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