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子:關於沈氏大屋的“沈”的曆史
現在我要寫的這個村子,從何時起有了村民的繁衍,曆史雖已無從考證,但綿亙到現在所發生的人和事卻都是真的。隻是為了不必要的麻煩,人物的名稱作了一些諱飾。
從我懂事開始,到我父親懂事開始,乃至我爺爺及爺爺的爺爺懂事開始,我們這個村子就叫沈氏大屋,很久以前,沈姓的人一個都沒有了。稍為懂事一點,記得讀小學時,我就有了疑問,問過老一輩的老一輩人,老人就說:“‘沈’氏啊,早就滅了”更有明事理、會東家長西家短的長者,就得意地告訴我:“朱元璋破了湖南,血洗了,沈氏就沒了我們都是從江西遷過來的”看著我有些迷惘,他們就更加得意地笑將起來。那次少年的質問,於我其他的沒有留下太深的印象,唯獨對於自己非本土人有許多的孩童的惆悵。後來到學校裏學了美國人大多非本土人,美國又很是強大的曆史後,才釋然起來。
這樣懵懂地度過了幾個春秋,有一年跟夥伴們看到後山有塊碑,磨滅中似有個“沈”字吸引了我,又有個“洪”字,可能是明朝的故事了。我於此知之甚少,就忘了深究。可惜後來這塊碑被一個孤身的村民做了家什了,再後來連碑的痕跡都不見了。所以沈氏的曆史就暫時永久地消逝而去了。
二、趙家大院的太爺爺
很久以後,也是很久以前,沈氏大屋就住下了一個大戶人家。姓趙,趙家是家土地主。先前人口眾多,到現在稀疏起來了,但在我們村子依舊是個大戶。
趙家留了一個很老很老的人,一個人住在堂後深巷的內屋裏。大家都稱呼他趙老太爺。堂後的深巷是我們孩子們童年的樂土,因為巷子又窄又深,牆壁又高。我們常常兩腿劈開,撐起手來,四肢用力抵牆攀援上去。弄的回數多了,速度也就越來越快,有點壁虎的味道,夥伴們就比賽看誰攀得最快。攀贏了的自然萬分歡喜,好比凱旋的將軍。輸了的當然有些懲罰,懲罰獨個去更深處“看望”趙家太爺。
後巷黑黑的,越走越幽深,冷的氣息也就越來越強。趙老太爺年齡有多大了,我們都不知道。隻知道他背有點點的駝,骨骼粗粗的,顴骨突突的。每次總是見到他拿著一根長長的竹條,弓得圓圓的,慢慢地伸到口裏。劈腿輸了的人往往好奇地滿懷著恐懼遠遠觀看著,老太爺在舌頭上刮呀刮個不停,不一會兒,長長地白色的粘粘的東西就被刮出來一大堆。正好巷口的冷風吹過來,觀看的人就尖叫一聲,臉色慘白地跑了出來,直到跑到古屋的前坪,身子都在顫抖不已。
後來就有了許多趙老太爺的傳說。趙家的子孫,臉上有些驕傲又略有些頹然地說,那是趙家的地主,壽命可長著哩。我們那時已不再忌諱地主了。畢竟批鬥的年代成了過去,而隨之的是物質的貧乏,饑餓的痛苦。所以大家就對老地主趙老太爺有些羨慕和崇拜了。可是外姓的老人卻顯得滿臉地不屑,“一個土地主,比隔邊村上的官僚地主要差遠啦。是一個子兒一個子兒地刮集起來,然後買了幾處地,當上地主的。”“當了地主後,一個這麼大的家族,一天就煮一個雞蛋,做三餐吃,還是他一個人享受。吃完後就用舌頭舔啊舔個不停。”有好事的人,就興趣盎然地做了個舔的動作,樣子令人惡心得想吐。
趙老太爺在我們心中的崇拜地位就這樣無形地消失殆盡了。
三、走進趙氏家庭
我們家是個小族,先前在上海做著生意。後來是太奶奶十分想念老家,臨近解放時從上海舉家回遷。那時趙家在原本破落的基礎上,又增添了幾分破落。太爺爺就花了兩擔光洋買了趙老太爺的田產,又買下了一半的沈氏古屋。從這個時候兩家就有了一些往來。
往後的日子,太爺爺依舊回了上海。然後就是解放,就是土改,再然後評誰是根紅苗正的貧下中農,誰是萬惡不赦的地主。舊時的日子很有些嚴肅又留給人一些可笑。趙老太爺在那時,剛好無地無產的,成了貧農。所幸的是,我家也沒來得及收租就幸福地解放了。所以還夠不上地主,就這樣非常科學主義地被評上了富農。最不幸的,應該是隔壁的錢太爺,因為用了我家的地,又收了租,供自己享用了,反而評上了地主,作了批鬥的資料,終於忍受不住極端的折磨,早早地離開了人世。
那時我的父親和趙太爺的後代在共同的艱苦生活中,有了許多的交往。到了我們這一代,兩家便成了世交。